偌大的厅堂里转眼间就只剩下几个人了。
冯岛主送走最后一个宾客，站在门口往里面瞅了一眼，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抬手拨弄了一下发冠上的翡翠流苏，求救般的望向执明神君。
“唉！冯岛主见谅。”
执明神君扫了眼勾陈和林清梦，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走到正厅门口，“恐怕还得借贵宝地用用……”
“冯某明白。”
冯岛主倒着往外退，“你们聊，你们聊。”说完便退了出去，还不忘将厅门带上。
“神君可以放手了吧？”
林清梦垂眸看了眼被握着的手腕，弯唇冷笑一声，视线钉到勾陈神君身上，“这已经是您第三次与我说大局为重了。”
“浅予只是一介山野村夫，没读过什么书，实在很难理解神君的意思。”
勾陈神君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皱着眉轻喝一声，“浅予仙君！”随即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下来，“苍生为重！包括你、我在内，我们五人缺一不可！”
“难道是……”
监兵神君听得云里雾里，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穿梭，执明一脸无奈，梓恒脸黑的跟锅底一般，“执明，是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
执明神君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作甚要偷你山里的破石头？”说完冲着另一边抬了抬下巴。
“是你？”
监兵神君指着梓恒仙君怒道：“你偷了浮玉山的誉石？还栽赃嫁祸给本君？”
“可你哪有本事将誉石炼化成粉末？”
梓恒仙君的脸更黑了，双手藏在衣袖之下攥了又攥，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并非如此，我只是说招摇山那两个弟子绝非善类，需得除掉，免得日后害了浅予。”
“所有作为都是宫家兄弟自作主张，我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傀儡符和誉石粉。”
监兵神君双目圆瞪，大喝一声，“混账话！”
“你这老家伙是脑子进了水么？人家的弟子怎样与你何干？你怎么能这般搅乱？”
“神君教训的是，的确是我一时想差了，后来也很自责。”
梓恒仙君叹了又叹，垂眉耷眼的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林清梦拱了下手，“浅予，是老夫较真了，在此郑重跟你赔个不是，还请见谅。”
林清梦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手指反复捋着衣袖并不搭话。
早就料到几位神君不会处罚这个老东西，毕竟加固封魔阵离不得他。
今日不过是想让众人看清这个老东西的嘴脸，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没想到勾陈神君竟会阻拦。看来在神君心里，五神山的颜面和苍生同样重要。
还当真是可笑。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
勾陈神君板着面孔，盯着梓恒仙君沉声斥道：“你心中成见太深，又刚愎自用，此事你实在是错的离谱！修身不修心，乃是修行大忌！”
梓恒仙君双手交握，深深一拜，身子几乎和地面平齐，“谨记神君教诲，老朽知错了，今后定不会再犯。”
勾陈神君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林清梦，“日后再有什么误会、龃龉，关起门来私下解决就好。说到底，梓恒针对的也不是你。做法虽然过激了些，但出发点也是好的。”
林清梦面如冰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身看向监兵神君，最后是执明神君，“当年三位神君劝说我上招摇山时，说我可以保护九州苍生，我深信不疑，并且百年间以此为己任。”
“而今日，我却不明白苍生是什么了。我若连门下弟子都护不住，还说什么保护苍生？”
说完，林清梦举起右手，方才那团火焰再次跃然掌心之上。他猛地向外一挥，火焰破窗而出，流星一般向着东方飞去。
窗外传来了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呼。
勾陈神君惊道：“浅予！你在做什么？”
“神君莫慌，您说的对，我断然不会牵连无辜，眼下不过是清理门户而已！”
挥出去的手，在收回的瞬间，毫无征兆的握上焚天剑，照着梓恒仙君的头顶直直的劈了下去。
于此同时，林清梦左手凝聚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布了一个带着烈焰的结界，将三位神君隔绝在外。
勾陈神君神色骤变，劈手去破竟是不能，反被结界灼伤了皮肤。他也顾不得许多，猛的又拍了几下，“浅予，不可！”
梓恒仙君大惊失色，慌忙去挡，双臂举过头顶，双手间紫光闪烁，布了一个雷盾。
剑盾相接，震得他浑身颤抖，眼睛瞪得老大，险些就要凸出眼眶了，“你疯了么？还不住手？！”
“住手？痴人说梦！”
林清梦冷哼一声，眼中尽是蔑视，右手握着石剑向下一压，雷盾“咔咔”几声，竟是要碎了。
“今日你需得明白，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话音方落，焚天剑火光大盛，再次向下压去。梓恒仙君被炙烤的满身大汗，里衣已经湿了大半，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张嘴急呼：“神君快快救命，他疯了！”
雷盾应声碎裂。
“浅予住手！”
勾陈神君后退一步，召出断尘剑猛的劈到结界之上，奢华的大厅里立时间尘土飞扬，夹杂着星星火光。
监兵神君左右为难，拉了一把勾陈，“浅予，快些住手吧！”
执明神君眉毛皱在一起，纠结了一瞬，覆手召出他的龟壳去挡勾陈的金剑，大龟壳硬是挤进了断尘剑和结界之间。
“你是怎么回事，未免也太过偏颇了些！”
结界被猛击之后虽然完好无损，可林清梦却是肺腑俱震，血气翻涌，腥甜盈满了喉间，唇角溢出一股鲜血。
监兵神君使劲按着勾陈，目光却落在结界之内，“浅予！”
随着喉结滚动，林清梦将嘴里的血液尽数咽回肚子，伸出舌尖舔了下唇角。
焚天剑猛的转了方向，横着向梓恒仙君的发髻扫去，“咔嚓”一声，拦腰斩断了他头上的翡翠鹊尾冠，带下来几缕花白的头发，落地之时已成灰烬。
从雷盾碎裂到白发成灰落地，不过电光火石须臾之间。
梓恒仙君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花白的长发没了束缚披散开来，发梢还带着火星子，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林清梦收起石剑，扬手撤掉火屏，垂眸凝视着跌坐在地的梓恒仙君，“看在九州百姓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再有下次，掉的就不是这几根头发了。”
随后对着执明神君深深一拜，“多谢神君出手相助。”
“浅予客气了，本该如此。”
勾陈神君神色复杂，扫了眼手中的断尘剑，又盯着林清梦看了又看，眼中先是不可置信，又是满满的欣慰欣赏。
监兵神君则是拧着眉毛瞪着眼睛，满脸嫌弃的瞥了一眼梓恒仙君，频频摇头。
“诸位，浅予先行一步了！”
用手背蹭了下唇角血迹，林清梦从座位上拿起貂裘斗篷，一边穿戴一边往门口走去，推开厅门，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执明神君目送他出了正厅、拐出外面的院子，这才转身看向勾陈神君，“你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方才的所作所为可一点儿也不像平日的你。”
“不过是怕他年轻气盛，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罢了。”
勾陈神君依然望着大门方向，苦笑一声，“执明，你平素不也常说苍生为重，个人为轻的么？难道还不能理解我么？”
“……”
执明神君看了他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你说的没错！可浅予不是任性的人，今日不过想要个说法罢了，此番怕是要心寒了。”
接着他又侧头低眉扫了一眼梓恒仙君，“本君还是昨夜的话，好自为之！”
说完也拿起椅子上的斗篷，慢条斯理的系好，双手抄在一起，缓步向外走去，“我也回去了。”
……
宫掌门飞奔回到院子，急吼吼的叫上几个随行的弟子，和主人家招呼也没打上一声，火急火燎的御剑离去。
其余仙宗掌门就算心里有什么猜测，也没人敢真的宣之于口，无凭无据的，真的也是假的。
林清梦踩着雪往飞霜院走，积雪被踩的瓷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心里细细密密的想了许多。
这五神山首座听着好听，却并非外人想的那般自在，条条框框甚多。梓恒那个老匹夫嫉贤妒能，十足十的伪君子。万一发现星河就是当初的凤来皇子，定会横生事端。
神君心大，可以记挂着天下苍生。自己却是不行，苍生再重，也没有心上人重。
何况苍生需要的也并非是自己这么个人，只要是个火系仙君，哪一个都是一样的。
长轩为人忠孝，天赋又高，修为日益精进，飞升之期指日可待。等回了招摇山，或许可以想个什么办法推他一把，助他早日得道成仙。
到时候，就带着星河远走高飞，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可以。最好能寻个世外桃源，逍遥一生。
想到未来的生活，林清梦唇角上扬，轻轻笑了起来。重新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儿回去抱一抱心上人。
又过了一日，仙门大比开始了。
宽敞的问道场上，搭了五个看棚。正对较台的棚子最大，红木做的骨架，三面围着牛皮。棚顶做成了圆弧形，在牛皮上面又盖了几层厚实的皮草。
棚子里铺着羊毛地毯，摆了五张紫檀木矮几，桌后放着厚厚的蒲团。
其余四个棚子分布在较台两侧，里面只有两或三张矮桌，因此棚子也小了一圈。两侧的看棚均是侧着搭建，相互错开，谁也不挡谁的视线。
各家弟子们，就只能站在棚子后面，自己寻个合适的位置站着观赛了。
辰时末，林清梦带着凤星河等人姗姗来迟。刚一进问道场，就有水刃岛的弟子上来引路。
他所在的棚子正对较台，若是站在后面便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来的晚了，两侧的好位置都被其他四山的弟子给占了。
“那你们就在棚子后面看吧。”
林清梦将斗篷往身后拨，抖了抖衣袖把手伸了出来，胡乱的勾勒出八朵火莲，“一人一朵，去吧！”
凤星河几人相继从棚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这回倒成了最佳的观赛角度。
别家的弟子看了大受启发，也有那么几个视野不好的，纷纷御剑飞到半空，左右弟子们站的靠后，什么也不影响。
林清梦看着很是满意，把手缩回斗篷，重新拢好，转了个身走进棚子。他就像完全不记得一日前发生了什么一般，神色自若的和里面的四人行礼，一一打着招呼。
巳时刚到，水刃岛的小弟子拎着铜锣“铛”的敲了一下。锣声带着回音响了半晌。
第一轮、第一日的比试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