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到一刻钟,南璃君身边的亲兵队循着黑烟和火光赶来。刺客们立即逃匿得无影无踪。
火圈迅速被扑灭,南璃君策马立在队列首位,秀眉紧拧,担忧地望着一圈马尸体之中,被烟熏得浑身黝黑的众人。
云琛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霍乾念,后者一边擦拭面容,一边对着南璃君皮笑肉不笑:
“殿下恕罪,我烤兔子来着,火大了点儿。”
翠头山一场火攻刺杀,若成,便要了霍乾念的性命。霍乾念一死,霍帮群龙无首,自然倒台。
若不成,霍乾念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公主南璃君。
毕竟是南璃君邀他狩猎出游,毕竟是在南璃君亲兵防护严密的眼皮子底下行刺杀。
这样一来,南璃君与霍乾念之间,多少会生出些嫌隙猜忌,幕后主使便能成功达到“离间”的目的。
南璃君很清楚这里面的利害,想对霍乾念好好解释一番,可又觉得自己堂堂公主,不能低头伏小。
谁知霍乾念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第一时间竟只问她讨药,他说:
“我霍帮护卫箭伤烧伤颇多,请公主赐些宫中灵药相助,烫伤药多多益善!”
南璃君焉有不允,甚至还调了宫中御医来看诊疗伤。
回到霍府。
护卫们都接受了诊治,只有云琛躲在她房间里,梗着脖子不让看,非说自己没事,给点药她自己涂涂就好。
要不是看她脸色苍白,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花绝真想给她摁倒在御医跟前。
“你疯了?强撑什么!快把衣服脱了,让御医看看!”花绝命令。
不言亲自动手,上来帮云琛脱衣,“阿琛,烧伤不是开玩笑的,轻则留疤,重则伤口化脓感染,高烧不止,那是要危及性命的!不开玩笑!你快脱了,我帮你!”
云琛强忍着后背剧痛,一边躲开不言,一边强忍住不停袭来的眩晕感,努力不让自己晕倒。
她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被发现女儿身,一定要撑住!
“阿琛,现在不是脸皮薄的时候,听话!”叶峮看不下去了,见怎么劝说都没用,只得搬出霍乾念。
看着云琛疼得汗如雨下却强自镇定的模样,霍乾念心都揪在了一起,急问一旁的御医:
“烧伤成这样,只怕无法脱衣,不如将后背烧伤处的衣物剪掉疗伤?”
御医赞同这个办法,云琛也开始犹豫,她心想,如果只看个后背,应该看不出男女。
这时,霍乾念又对叶峮几人开口,“你们都出去,别扰御医施诊。”
花绝不情愿地往外走,一边担忧地连连回望云琛,一边忍不住对停留在原地的霍乾念腹诽:
“怎么你留在这就不扰御医了……”
待叶峮几人出去,霍乾念也转动轮椅,退去了外间。
御医叫云琛反坐椅子,趴在椅背上,动作小心地剪开她背上的衣服,这才发现血水、脓水混合着烧焦的衣服碎片,已整个和后背皮肤粘连在一起。
御医都看得头皮一麻,颇为不忍:
“小兄弟,我要把衣服慢慢揭下来,刮净伤口上的碎屑和脓水,你且忍一忍,若痛,就大声叫出来。”
方才只是剪开衣服,牵连到伤口,云琛已疼得浑身打颤。
她点点头,强作出个坚强玩笑的样子,气息颤抖道:
“劳烦大人……给我拿个咬舌板,或者拿团布来咬着也行……我就不喊了……我家少主听不得……”
然而外间里,霍乾念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
他听见云琛嘴里塞着布,强忍着巨大的痛苦,疼得发出尖锐的哭鸣。
他听见御医连连惊呼,喊着“快拿布巾!快拿止血药粉!”
他还听见御医叹气:“这射箭的人也太阴险了,看似射偏,实则准瞄上肋骨缝隙,一则伤及骨里,二则偏烧后背难医肉嫩处,实在狠,唉……”
到这里,霍乾念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转动轮椅,冲进里屋,一眼便瞧见云琛疼得浑身颤抖,死死咬着布团,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挂满冷汗与泪痕。
云琛疼得头晕目眩,耳中全是“嗡嗡”轰鸣。
她并不知道霍乾念什么时候进来的,等她抬起头时,一片泪眼朦胧中,只见他眼眶发红,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唇角竟在微微颤抖。
仿佛有比她此刻还要痛苦的水雾,就要从那双凤眸中汹涌而出。
云琛,要不,别做护卫了吧。
这话硬生生刹在他唇边。
似乎预感到他想要说什么,她努力扯出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发颤:
“少主,我又立了功,你赏我个东西吧……”
“好!”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
她睫毛湿漉漉地看着他,笑得惨兮兮,“我不知道……但少主一定得赏我个贵重的,赏个大的……”
这时,趁二人说话,御医迅速将一大片涂满草药的纱布盖上她伤口。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后背猛烈钻心剧痛,接着便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所以她不会知道,当天夜里,一直到三更,北柠堂的书房仍亮着灯火。
一个身影焦急得近乎要发疯,几乎将北柠堂翻了个底朝天。
霍乾念快速翻阅私库记薄,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都不堪他停留一眼。
他四处寻找日日佩戴的贴身要物,可腿伤之后,他便几乎不戴什么繁琐装饰,玉佩也不戴了。
翻找许久,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件合适的东西,急忙唤来润禾推他去找。
润禾撑着瞌睡,将霍乾念推到婉意风来阁。
推开院门,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霍乾念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母亲病故后,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少踏足婉意风来阁。
尤其腿伤之后,他几乎再没有来过。
大概,是不想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为他如今的样子忧伤吧。
他缅怀片刻,而后一路来到寝屋。
里面仍然保持着母亲生前妆奁首饰的摆放样子。
他记得母亲临终前说过,这婉意风来阁的一切,将来都留给儿媳做一份聘妆。
他启开一个黄花梨木的梳妆盒,一方小屉里,静静地躺着两只圆润莹白的南珠。
母亲说过,这是要留给他的意中人做耳环的,还说什么一定要满星夜兰宝石作配,哑色赤金做珠扣,在成婚之日戴上,必如天仙夺目。
他想,如果母亲知道,他没有将这珍贵的南珠留给她未来的儿媳,而是送与了一个少年,母亲会不会生气?
他想对母亲解释:
那人值得南珠,值得婉意风来阁的所有宝贝,值得这世上的一切一切……
值得他不顾一切礼义廉耻,世俗禁忌,交出他的心。
“润禾,将珠子打成剑穗,给云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