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林子,找到最近的一户农家,云琛与严朗二人先猛灌一顿饭菜茶水,然后才有空坐下来,细细捯饬身上的伤。
农家主人看着狼狈不堪的二人,惊奇道:
“你俩真行,敢往黑熊林里扎。那林子里的熊都成精了,会学人走路招手,骗人过去吃。那些熊吃人上瘾,本来只吃活物,现在却连死人腐肉都不放过。”
农家主人说着拿来一套粗布衣服,又帮云琛倒掉一盆血水,换来新水,对云琛道:
“这位小兄弟受伤不轻啊,你衣服脱下来扔了吧,我帮你擦洗。”
云琛赶忙谢绝:“不了不了,我自己来就行,借用你屋子一下。”
等云琛包扎完伤口,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只见严朗小大人模样地坐在院中石桌旁,正给那农家主人把脉。
“气虚,亏精,腰膝酸软,肾气不足。少喝冷酒,太阳落山后不沐浴。”严朗一脸正经地说。
农家主人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腰上没劲,媳妇都埋怨我好几回了!神医,您真神,您咋知道我习惯喝冷酒?白天忙着地里的庄稼,我就是天黑才有时间擦澡!”
“黑熊林子里有刚死的一头熊,你若胆子大,就去取熊胆和右熊掌来,熊胆烘干磨粉,熊掌用湿泥包裹,烧干后剥净去毛,水浸切碎,再与这几种草药一起,分五副服下。”
严朗在纸上写下药方,然后很自然地对着云琛说:
“你把杀熊的具体位置告诉他,他自己决定是否去找。”
云琛有点搞不清状况,一时不知是该问“你小小年纪还会给人看病”?还是说“你凭啥那么自然地使唤我”?
不过她记得严朗说过,他进黑熊林是去采药的,大概真是个大夫。
看出她心中所想,严朗上下打量她两眼,道:
“你不是楠国人吗?身无通关文书,没有行囊,说明你是被迫偷渡进东炎的,你现在定然要回楠国。你护卫我去官衙,我给你银钱上路。”
云琛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新脑子就是好使,猜得真准!小孩哥,都听你的!”
又是“小孩”二字,这次严朗明显不爽,“此刻开始,你是我的护卫,你当如何称呼我?”
看着严朗乳臭未干却老成持重的违和样子,云琛忍住笑意:
“是,公子,属下知错了!”
严朗没有搭理她,继续为那农家主人把脉看病,看完又给农户的妻子和孩子把脉问诊。
且看那农户妻子惊讶又佩服的表情,就知道严朗看得极准。
云琛在一旁等的无聊,加上方才与大黑熊搏斗,耗费太多体力,她瞬间又困又乏,倚着墙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耳朵先醒,她听见四周全是嘈杂人声,还夹杂着许多“啧啧”惊叹。
她睁开眼,只见小小的农户院子里挤满了附近赶来的村民,院子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全是前来看病的人。
人食五谷杂粮,自然要生病,听闻有这样一位神医在此,村民们趋之若鹜。
严朗被一院子人包围其中,为村民一个个把脉,一个个开方,面对每个村民的恭敬感谢,他都只抬下眼皮,算是回应。
云琛再次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强烈的“不在乎”。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四指之下的脉搏是什么样,来人是什么病,对他把脉的奇准怎么称赞,又对他的药方如何感激涕零。
他只是把脉,说病,开药,送客——叫下一位。
云琛浑身酸痛,捶着腰站起身,过去疏散人群,制止插队的人,自觉干起护卫本分。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云琛怀里的诊金收了一大堆。
严朗没有标明诊金多少,村民们付钱都凭自觉自愿,遇到穷得付不起诊金的,严朗也不拒诊。
只要排队到他面前,他一视同仁把脉看诊。
所以云琛收的诊金里面,有铜钱,有银豆子,也有碎银,甚至还有几个鸭蛋。
村民们大多不富裕,收的诊金中铜钱最多。
“你回楠国,需要多少银钱?”严朗看罢一个病人,突然问云琛。
云琛算了算,“买匹快马六两银,买个水壶还有干饼子二钱银。我要六两二钱就够。”
严朗停下看诊的动作,拿帕子反复擦净手,活动发酸的手腕。
下一个病人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位老阿婆,腿上有疮疾,久病不愈,十分痛苦。
见严朗并未请她入座看诊,老阿婆有些等不及,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说道:
“小神医,劳烦您给我看看,这烂疮怎么治,十几年了,太折磨人了,我经常疼得夜里睡不着,唉……”
严朗并没有回老阿婆的话,只是又问云琛,“现在收了多少银钱?”
云琛数了数,“七两零八个鸭蛋。”
严朗点点头,丢下帕子,起身朝外走,道:
“六两二钱给你做路费,剩下的算允你的护卫报酬。”
说罢,严朗目不斜视,穿过层层人群,走过院子外等着看病的长长队伍。
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也有尚在襁褓高烧不止的婴孩,有衣衫褴褛的穷人,还有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
可严朗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负手朝前走去。
走出不远,他停下来回望着云琛,不悦问:
“怎么还不走?”
见严朗竟是真的要走,等待看诊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纷纷央求“神医再留留”,可严朗丝毫不理会。
他目不斜视,眉头没有一丝波动,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云琛惊愣地杵在原地,看着满脸哀求神色的村民们,再看看面色如常的严朗。
她终于知道严朗身上散发的那种强烈的“不在乎”,以及与他八岁孩童年龄极不相符的东西是什么了。
冷血。
严朗仿佛从骨子里是个极致冷血的人,除了他自己,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旁人就是死在他面前,都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明明孩童年纪,却成熟得像看破人世,冷血至此。
但云琛却说不出一句指责,走南闯北这些年,她什么人都见过。
更何况作为护卫,哪怕是一日,闭嘴照做,听命不问,都是一个护卫的本分。
看诊也好,不看也罢,都是严朗的自由。
不忍去看村民们央求的面庞,避开那拄着拐杖的老阿婆失望的眼神,她快步低头走出院落,跟上了严朗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