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醉生梦死的楼中刮起一阵风,九重鲛绡帐忽卷起千堆霞。
龟兹舞姬足尖点过波斯金毯,踝间银铃荡开的涟漪里,浮着沉醉氤氲的龙脑香雾,那朦胧中闯入个红影。
天竺舞娘旋转间抖落满天花瓣,却听得乐师击打的青铜鼓声一滞,随众人目光望去——
来人身着赤金软甲,猩红斗篷蓦地扬起,露出腰间别着的龙鳞剑,眉间凝着塞外风雪,神情更是厉得惊心。
瞧见那来者不善的小将军,老鸨忙笑着甩起手帕迎上前:“哎呦,哪阵风把小将军刮来了呀~”
自然不是来逛的,总不会是来砸场子吧......可也没得罪这位爷啊......
“将楼中最美的娘子请来——”
卫鸿落大咧咧在西帘榻上坐下,剑鞘挑着夜光杯赏玩。
老鸨暗自纳闷——也没听说这位有这般癖好啊......总归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好嘞,小将军稍待——”
老鸨笑着应声,眼神示意其他姑娘前来侍奉,转身上三楼去见楼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实在拿不准小将军此番何意......
卫鸿落见那目光皆落在她身上,端起酒盏示意:“诸位尽兴,接着奏乐接着舞——”
便见四个梳着飞天髻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纤指如蝶,琤铮声里杂着环佩叮当。
东首湘帘半卷,露出张填漆戗金八仙桌,围着五六个锦袍玉带的少年,当中那个穿月白缂丝袍的,正是忠靖侯家的小公子。
只见他擎着犀角杯,眼风早飘向西边珠帘后那位红袍将军。
忽听得楼上“当啷”一声响,满堂烛火霎时暗了三分。牡丹台四周升起袅袅青烟,八个着羽衣的舞伎自回廊转出,臂间缠着的银红绡纱拖出三丈有余。
此时不知何处响起玉磬清音,但见众舞伎忽如惊鸿乍起,绡纱在空中织就漫天流霞。
席间不知哪个醉客喊了声“好”,手中玛瑙杯跌在地上,泼得猩猩毡毯上一片葡萄紫。
而当那飞天仙女自空中踏纱而来时,众人皆屏气凝神——
那身着天水碧软烟罗霓裳羽衣的美人款款落在将军面前,鬓边垂着串珍珠步摇,执柄泥金团扇掩面轻笑。
“奴家霓裳见过小将军~”
不知谁惊呼了声“花魁娘子——”,众人目光又齐刷刷望来。
卫鸿落霍地起身拉着她往二楼走,轻声在其耳边低诉:“此处不是说话地。”
二人入了阁楼雅间,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
“那是小将军吧......我没瞧错吧......”
好一阵窃窃私语,众人面色颇为古怪。
雅间内卫鸿落在桌旁坐下,为对面之人倒了一盏茶,“霓裳娘子,在下此来是有事相求。”
本来是想取取经,一见着这位便歇了心思,术业有专攻,实在演不来......
“敢问小将军何事?”她接过茶盏,却未曾饮下。
“想请霓裳娘子为在下打探些事,只是那虎狼窝......不知娘子敢不敢闯?”
话说得直白,果见其面露难色,“奴家需思量一二......”
“好。”卫鸿落起身行礼,“在下静候娘子答复。”话落便大步离去,却在下楼时碰见熟人。
“小将军何时回的京?也不同咱几个说一声?”忠靖侯小公子端着酒杯热哄哄笑着。
“近日,这不是来此露个面么。”
“哈哈......听闻你在灵州之事,想必此来又有好事吧?”他刻意压低声音,但身旁人只是神色淡淡不语。
“花魁娘子可是一掷千金都难见的人儿!小将军好艳福——”他囔囔着敬了杯酒。
“一睹芳容,幸甚至哉。”她笑着接话,本想就此离开,却被他拽去叙旧。
默默听着众人的恭维,她只浅笑饮酒,席间忽闻那名,随口问了句:“豪掷万金只为花魁娘子一顾?不知是哪位性情中人?”
“是江南来的一个富商,这大半年也算同咱们几个在这儿混了个脸熟,若小将军要见,我等可将那鸣玉引荐一番。”
她略挑眉,他不归府,是在这儿忙呢?
“不必。”她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在下先回。”
他们欲留却没留住,也是,先前一同走马打猎时也不见她来青楼,此次必有所图——总不会真为露个脸吧?
想必次日小将军喝花酒之事便会不胫而走......
顶楼阁中,霓裳娘子叩拜着回禀,无视一旁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依旧痴痴望来的目光。
“少主,此事如何答复?”
小将军既找上门,拒了不妥,可应下......
她暗暗抬眸瞥见那人阴晴不定的神色。
“应下。不过......”少主倾身耳语几句。
“属下明白。”说完她便要退下,却被唤住。
“将这人丢出去,此后不许其踏入百花楼半步——”鸣玉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
他走了两月,这人就顶着他的名号玩了两月......
好得很——
婳娘默默唤人将其拖走退下。
鸣玉饮了几杯茶,理清乱麻后回了将军府。
不曾想那位还在院中候着他,只见她缓步近前,拍了拍他,神色颇为复杂:
“注意身子。”
说着便轻叹一声回了房。
留下寒风中凌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