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陆洋在厨房的功夫,江宁意悄悄回到屋内,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她和陆洋昨晚商量好的——留下一些钱帮助这个家庭。她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下信封。
墙上张家宝的军装照正对着她微笑。照片前的香炉里,三炷新点燃的香正袅袅升起青烟。
江宁意犹豫了一下,最终将信封轻轻压在了香炉下面。
她刚放下信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江宁意回头,看见小禾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把刚摘的野花。
“宁意姐姐,这些花送给你。”
小禾的眼睛亮晶晶的,但江宁意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谢谢小禾,真漂亮。”江宁意接过花,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
小禾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下去:“陆哥哥要走了是不是?我听见他和奶奶说的话了。”
江宁意心头一紧。她轻轻揽住小禾瘦小的肩膀:“是的,他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回去。不过...”
她的话被小禾突然的拥抱打断。小女孩紧紧抱住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江宁意感到一阵酸楚涌上眼眶。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过早懂事的孩子,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住她。
“小禾,家宝哥哥是个英雄。”她轻声说,“陆哥哥也是要去当英雄。我们要为他们骄傲,好不好?”
小禾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却倔强地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奶奶的。等陆哥哥回来,我要告诉他我考了全班第一!”
这时,门外传来张奶奶的呼唤声。
小禾迅速擦了擦眼睛,跑出去帮忙。江宁意站起身,发现陆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都收拾好了?”她轻声问。
陆洋点点头,走到她面前。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墙上张家宝照片前的香静静地燃烧着。
“我给奶奶留了些钱。”江宁意说,“放在香炉下面了。”
陆洋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坚定而有力。
“谢谢你。”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他没有说完,但江宁意明白他的意思。她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想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
早饭的气氛异常沉默。张奶奶特意又煮了鸡蛋,不停地往两人碗里夹菜。
小禾低着头扒饭,偶尔偷看陆洋几眼。
饭后,陆洋坚持要修完围墙的裂缝才离开。他动作利落地和泥、砌砖,汗水很快浸透了后背。
江宁意在一旁递工具,两人配合默契,仿佛这样平常的劳动能暂时忘却即将到来的分别。
中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村支书特意赶来,说要送他们去县城搭车。
在窑洞门口告别时,张奶奶紧紧握住陆洋的手,塞给他一个小布包。
“路上吃的,别饿着。”老人家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脸上挂着坚强的笑容。
小禾突然冲上前,抱住陆洋的腿:“陆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我...我还有好多字要问你呢!”
陆洋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青枣,放在她手心:“等这颗枣子变红的时候,我就会给你写信。到时候你要教我认那些新字,好不好?”
小禾用力点头,将青枣紧紧攥在手心。
告别总是来得太快。当窑洞和枣树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江宁意发现陆洋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但她没有抽回手,反而与他十指相扣。
村支书赶着驴车,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近况,试图缓解凝重的气氛。车行至半路,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回头,只见小禾飞奔而来,她的辫子在风中飞扬,脸上满是汗水。
“等等!等等我!”她大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驴车停下,小禾气喘吁吁地跳下来。
她跑到陆洋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这是我画的,送给你。”
她郑重其事地递给陆洋,“上面有我和奶奶,还有我们的窑洞。你想家的时候可以看看。”
陆洋展开那张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着四个人站在枣树下——张奶奶、小禾、他自己,还有江宁意。
太阳在右上角微笑着,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全家福”三个字。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地将画折好放入胸前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我会好好珍藏的。”他揉了揉小禾的头发,“快回去吧,别让奶奶担心。”
小禾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她突然大力的拥抱了一下陆洋。
“陆哥哥,一定要回来!”她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答应过的!”
陆洋站在原地,看着小女孩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山路拐角处。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驴车上,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江宁意悄悄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冰凉。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山路蜿蜒,驴车吱呀作响。远处,一片乌云正缓缓压向西南方向。
火车抵达西北军区车站时,已是深夜。站台上灯火通明,两辆军用吉普早已等候多时,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车门打开,一名军官快步上前,向陆洋敬了个礼:“陆营长,首长命令您立刻归队。”
陆洋回礼,转头看向江宁意。站台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两人并肩走向吉普车,脚步沉重。夜风卷着西北特有的干燥气息拂过,远处传来军营的号声,低沉而遥远。
到了车旁,陆洋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江宁意。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湿润。
“别哭。”他低声说,嗓音沙哑,“我会写信。”
江宁意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我等你。”
短短三个字,却像是一句誓言。
陆洋闭了闭眼,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江宁意埋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发颤。
“活着回来。”她在他耳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洋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后猛地松开手,转身大步走向吉普车。
他没有回头,背影挺拔如松,军装笔挺,仿佛永远不会弯折。
车门关上,引擎轰鸣,吉普车很快驶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痕,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江宁意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他的温度。
远处,军营的探照灯扫过夜空,像是一道无声的宣告——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