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陆洋依旧陷在无法逃脱的梦境中,全身挣扎着。
直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陆洋?”
熟悉的声音让陆洋猛地从梦中惊醒,仓惶的抬起了头。
江宁意站在门口,眼眶通红,手里还拎着饭盒。
陆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宁意快步走到床边,饭盒“咚”地放在桌上,她一把抱住陆洋,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病号服:“他们说……说你差点救不回来了……”
陆洋僵硬了一瞬,随即紧紧回抱住她。爱人身上熟悉的幽香混着泪水的咸湿气味,让他筑起的所有防线轰然崩塌。
“张家宝死了。”他声音嘶哑,“就是那个告我状的混蛋,他救了我...我眼睁睁看着他……\"
江宁意捂住他的嘴,摇头:“别说,先别说。”
她捧住陆洋的脸,指尖擦过他脸上新添的伤疤:“活着就好,你还活着就好。”
陆洋突然崩溃般埋进妻子肩头,肩膀剧烈抖动。自醒来后接受了好几轮调查谈话都能面不改色的军人,此刻终于可以放下防备痛哭。
“我该带他们回来的……我该……”
江宁意轻轻拍着陆洋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哼着家乡的小调。
窗外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一道道温暖的光痕。
“饿不饿?”她松开怀抱,帮陆洋抹了把眼泪,转身打开饭盒,“我熬了你最爱喝的青菜瘦肉粥,还加了点姜丝。”
饭盒掀开的瞬间,熟悉的香味让陆洋的胃突然绞痛起来——自手术醒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江宁意舀了一勺,仔细吹凉,送到他嘴边:“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陆洋机械地张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姜丝的辛辣和猪肉的醇香。
他突然想起在陆家村时,每次野外打猎回来都是深夜或凌晨,江宁意会在院子里等他,厨房的锅里煮着香喷喷的肉粥。
“好喝吗?”江宁意轻声问。
陆洋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喝。”
江宁意又喂了几口,考虑到陆洋刚做完手术,不能吃得太撑就放下了饭盒。
等到帮陆洋洗漱好,江宁意才坐下认真查看陆洋的伤。
江宁意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右手手腕上缠着新的绷带,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这是...”
“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陆洋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江宁意一把抓住。
她小心翼翼揭开纱布,看到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贯手腕内侧,缝线像蜈蚣脚一样排列着。
江宁意的指尖轻轻抚过伤口边缘:“疼吗?”
陆洋摇头。比起心里的痛,这点伤算什么?
他倒也不是要自杀,也知道自残是愚蠢的行为,只是心里憋得太难受,想让自己记住那一刻的情绪。
江宁意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你们政委让我带进来的药膏,对伤口愈合特别好。”
她挖出一块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清凉的触感让陆洋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
“对了,”江宁意突然想起什么,从大的行李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我把这张照片带来了。”
那是新兵连快结束的时候,陆洋为了给江宁意报平安,寄回去的照片。
本打算就照自己一个人,结果张虎拉上齐姜,张家宝也窜了过来,最后变成了一张大合照。
“你看,这是你们新兵连的合影。张家宝就站在你后面做鬼脸呢。”
照片上,张家宝正高举着自己的手臂,而站在前排的陆洋一脸严肃,嘴角却微微上扬。
陆洋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照片,那些鲜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这小子告发我之后,没几天就去班长那里坦白,被班长罚洗一周全班的袜子...”
“野外生存训练时,他非说自己认识蘑菇,煮了一大锅野蘑菇,结果害得全班上吐下泻...”
说着说着,陆洋的声音哽咽了。
江宁意手盖在照片上面,轻轻抱住他:“你都记得,这就够了。”
窗外的广播突然响起起床号,新的一天开始了。
江宁意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今天天气真好,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陆洋望着妻子在晨光中柔和的侧脸,突然觉得胸口的巨石轻了几分。他点点头,伸手握住了江宁意温暖的手掌。
清晨的阳光洒在军区医院的林荫道上,陆洋坐在轮椅上,江宁意推着他缓缓前行。微风拂过,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路边的沙柳抽出嫩绿的新芽。
“这一个多月营区变化不大。”陆洋轻声说,目光扫过熟悉的营区建筑。
江宁意俯身,发丝垂落在陆洋耳边:“给我讲讲你平时都喜欢去哪儿?”
陆洋指向远处的一栋砖瓦房:“那是我们的连队宿舍,最东边的那两间,是狙击班的宿舍。我和张家宝、顾霆他们住一起。”
说到张家宝的名字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江宁意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无声地传递着温暖。
“那边是训练场,”陆洋调整呼吸,继续介绍,“每天早上五点半,我们就在那里集合。我总是第一个到的,边跑边系腰带。”
他说着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江宁意注意到这个细微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最有趣的是战术训练场,”陆洋的声音渐渐有了活力,“有一次我们班和尖刀班对抗演练,何东方为了偷袭,爬到树上猫着。结果树枝断了,他直接掉进了‘敌方’阵地。还砸晕了一名‘敌人’。”
江宁意咯咯笑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就成了全连的笑柄,被连长罚打扫一周厕所。”
陆洋笑着摇头,“但这家伙第二天就用木炭在厕所墙上画了连长的画像,又被加罚一周。”
两人走到一处小花园,江宁意停下轮椅,坐到陆洋对面的石凳上。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你们平时休息时都做些什么?”她问道,双手握住陆洋的手。
陆洋思索片刻:“周末可以去军人活动中心打台球、看书。张家宝台球打得烂极了,但总爱挑战别人,输了就请客喝汽水。”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妻子的手背,“有一次他连输给齐姜十局,花光了半个月的津贴。”
“听起来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江宁意轻声说。
陆洋点点头,眼中浮现出难过的情绪:“是啊,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正当谈话间,远处传来一阵嘹亮的口号声。三个穿着军装的士兵列队往团部的医院跑,这段路是督察最喜欢巡逻的地方。
领头的那个身材最高大,远远看到轮椅上的陆洋,突然停下脚步。
“老陆!”大个子惊喜地喊道,随即转向身后两人,“快看!是陆洋!”
三人立刻改变方向朝这边跑来。陆洋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是张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