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晚凝突然攥紧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将锦缎绞碎,压抑许久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滚烫的泪水砸在梁凤台胸前,花晚凝仿佛要将四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与绝望都倾泻而出。
梁凤台心头一紧,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发顶轻声安抚,“晚凝,你忘了你还有兄长,你还有周灼华,你还有我!”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父帅,你母妃,你的族人,他们想让你好好活着,他们不想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花晚凝埋在他怀中剧烈的啜泣,肩膀一抽一抽,呜咽声断断续续,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咬着下唇,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我好怕……”
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怕自己不够强,怕就这样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怕什么也改变不了……”
梁凤台抵着花晚凝的额头,“晚凝,不要怕,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花晚凝的哭声渐渐平息。
她靠在梁凤台怀里,终于找回了些许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沉溺于悲伤无济于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翌日。
花晚凝指尖抚过案头那卷《云州水利图》,泛黄的宣纸上朱砂标注的河道早已干涸,却仍能看出当年“九水绕城”的盛景。
阳光穿过缠枝莲纹的雕花窗棂,在她朱红色官服上投下斑驳金影,将墙上的影子拉得笔直。
“开渠引水,修缮学堂,减免赋税。”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指尖却微微发白,重重划过地图上皲裂的河床。
“司使大人,可这银子……”工部侍郎常青攥着户部公文的手微微发颤,眉头几乎拧成个结。
当年暨阳大疫肆虐,常青不过是工部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是花晚凝力排众议将他提拔。他倒也争气,顶着漫天非议,踏遍疫区每一寸土地,白日里统筹调配药材粮饷,深夜仍旧着油灯核算赈灾账目。
凭借这份赤诚与勤勉,短短数载,常青便一路攀升至工部侍郎之位,成了朝堂上下公认的实干能臣。
“这次户部只拨了三十万两银子,怕是不太够啊……”常青话音未落,议事厅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数位老乡绅纷纷摇头叹息。
花晚凝垂眸轻笑,腕间银镯轻叩檀木桌案,发出清越声响。
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个刻着缠枝纹的檀木匣,铜锁弹开时带起淡淡药香,一叠地契与银票整齐码放其中。
“无妨,我来补上。”花晚凝说着将地契推到常青面前,“这是神机司历年研制机关的赏金,这些年我顺手接的私活也攒了些银钱。”
“司使不可啊,您在神机司熬了多少个日夜,才换来这些身家……”常青的声音有些发颤。
“常青,你看这河道。”花晚凝突然轻笑,声音却比寒霜更冷,“当年花家的朱门石梯,可都是用云州百姓的赋税砌成的。”
议事厅的铜漏滴答作响,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她将地契一张张推过案头。
“这些身外之物,怎及得上满城百姓重要?”她忽然抬头,眼中跳动着两簇幽火“四年前,花家没能守住云州,可云州百姓却以命相护……”说到此处,花晚凝忽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将酸涩咽回心底,“如今,该我还他们一片太平盛世了……”
……
暮春的云州城郊,柳絮纷飞如霜。
花晚凝身着素衣,头戴竹笠,踩着泥泞的田埂前行。
暮春的风掠过田埂,卷着细碎的草屑扑向花晚凝的竹笠。她踩着湿润的泥土前行,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佩环轻响,回头时正撞见梁凤台玄色衣摆扫过盛开的野蔷薇。
那柄鎏金错银剑随着他的步伐在暮色里晃出冷光,他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梁二哥哥这是要做我的侍卫?”花晚凝忽而驻足,竹笠下露出狡黠笑意。
山风掀起她鬓边碎发,将话尾的调侃揉得愈发清亮。
梁凤台脚步微顿,黑曜石般的瞳孔映着她含笑的眉眼,忽然低笑出声。
他伸手将她被风吹歪的竹笠扶正,“花司使果然冰雪聪明,这般神机妙算,莫不是在神机司学了读心术?”说罢挑了挑眉。
“真没意思。”花晚凝偏头躲开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擦碰,耳尖烧得滚烫,转身时广袖翻飞,扫过路旁带刺的藤蔓,勾得细碎花瓣簌簌飘落。
“我逗你呢,反倒被你给耍了。”她佯装嗔怒,话音还未消散,手腕突然被人稳稳扣住,一股裹胁着雪松气息的温热气息便扑上颈侧。
猝不及防的力道让她重心不稳,险些向前栽倒。梁凤台另一只手早已揽住她的腰,将人稳稳带向自己怀中。
“小心路滑,司使大人。”梁凤台的声音低沉而戏谑,呼出的热气扫过她泛红的脸颊。
花晚凝挣扎着想要站稳,却发现自己被他圈在臂弯之间动弹不得。脚下的泥土因春雨变得湿滑,每一次扭动都像是在他怀里作乱。
“放开!”她恼羞成怒,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梁凤台终于松开手,却在她走出两步后,故意在身后补了一句:“这山路崎岖,若是摔着了,属下可是会心疼的……”
“哼。”花晚凝甩袖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发间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花晚凝的素色襦裙掠过枯败的麦茬,忽然被几道身影拦住去路。
为首的老人拄着开裂的枣木拐杖,浑浊的眼珠在她绣着暗纹的衣角打转,“这位就是神都来的司使大人吧!”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沉重的木犁拖地声。
“正是在下。”花晚凝与梁凤台恭敬行礼。
“我是花司使的侍卫。”梁凤台回答,换来花晚凝一记眼刀。
老农用布满裂口的手握住犁柄,在皲裂的土地上划出半寸深的沟壑,干燥的土块簌簌滚落。
“司使大人呐!这地没法种了。”他突然跪坐在地,膝盖陷进板结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