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冲,年六十,齐国大将,官至二品”。
这是慕东山唯一自陈宫口中听到的关于敌国大将的消息了。
慕沉香皱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这些还不够,连自己的敌人如何都不知道,又谈何打败他?
“东山,这就是你为将的本事吗”?慕沉香有些想要教训他了。
慕东山脸一红,狡辩道:“这!我……我生在大凉,如何知晓敌国大将之事?”
“那你身在两军阵前,十几万大军包围之下,仍然让张杰昌接到密令,也可以做一番狡辩吗?”
慕东山一愣,羞红了脸,再也无话可说,原以为二姐身在深宫,对外面之事知之甚少。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知晓这么多!
慕东山低声下气,想求她不要再继续下去:“二姐!……”
慕沉香溺爱他,不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不过,自己能力也尚有不足,想起青阳关一事,她叹息一声:
“当然,二姐也有错,错估了青阳关之之重,让计划险些落空,好在老天保佑,被你发现,伏兵重击张杰昌。”
“世事难料,二姐并非神人,不用为此自责。”慕东山安慰道,同时,也明白她为何会有些生气,此次自己真的是上苍保佑,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还有这样的运气。
“不,虽说世事难料,但我也想尽人事,再博一博天命,东山,你能明白吗?”
“是,东山明白”,慕东山郑重点头,他们都太年轻,都不想输,尤其是她,爬到这个位置,恐怕已经经历不少阴谋。
不管慕东山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慕沉香都想让他再注意一些,有些话现在不说,也许现在这一面就是诀别。
李江心连夜为他接风洗尘,但这是接风洗尘吗?这只是犒赏,不出两日,必定要他出兵救援陈宫等人,这是不用想也知道的,只有慕东山天真的以为战事已经结束了。
其实,当慕沉香训话时,慕东山已经知道,自己二姐知道的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尤其是关于曹文冲的。
慕沉香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曹文冲此人最善阵法,对付此人,更需要以阵法胜之,而他手下还有两员大将。
“什么?还有两员大将”?慕东山才知晓此事,不由为陈宫担忧起来。
“没错,一人名为郑来州,此人最善马上作战,武器乃是双刀,一人名吴飞川,最善突袭,万人阵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慕沉香知晓这些,想必她心中定然有了对策,慕东山不敢打扰她的思绪,安静听她说下去。
“对敌之策,二姐已经有了,但是,此去胜负难料,二姐也只是纸上谈兵,你要小心。”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他,信封很轻,三页纸而已,情谊很重,重如泰山。
慕东山接过信,慕沉香又郑重提醒:
“与陈宫汇合之后彻夜守城,不可放松警惕,按信中所说去做,不必管胜负,最后一战才是关键。”
她说的很慎重,可以说她也没有把握,这一次,她的信中有很多手段,最后一战才是目的。在这封信中,所有人都成了她的棋子,慕东山不得不怀疑:
“二姐……你的纸上谈兵,是用我们的性命去谈的吗?”
对于自家弟弟,慕沉香没有隐瞒,坦言承认了:“是,这一次,我是真的用你们的性命去谈兵,不要告诉任何人,若不愿意,烧了信便是。”
“烧了信吗”?慕东山颤抖着双手,看着手中的信,最终没有烧掉,始终凝重的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打战嘛,哪有不死人的,若是二姐这次纸上谈兵能赢,往后东山就唯二姐之命是从,若败,替我扎个漂亮的纸人,我还没为慕家传宗接代呢。”
“笑话,我们铮铮男儿郎东山,怎么可能会败在这里……”慕沉香沉思了几息,便道:“你尚且年少,虽说是你‘打败’了赵杰昌,但敌军多多少少是不会相信的。剩下的不必我说,但你切不可因这侥幸而轻敌,马上作战和突袭必定配合无间……你,可以吗?不,更严苛的说,你必须可以,这只有你可以做到,你是将军。”
是的,他是将军。将军做不到,将军没有那个能力,定是必死无疑。到那时,全军都要陪葬!如果不想让他们失去家人,不想让娘子没有丈夫,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那他必须做到。
恍惚间,慕沉香感觉这番话似她言又非她言。这种话只有他会说出口,虽然她说的更为稚嫩些。自己自从在湖心亭逛了一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抱歉,东山……我现在有点头晕,这种话不应该是我所说的,别往心里去。你回去吧,若是这样被看见了,对你我都不好。”
慕沉香起身招呼雀儿送客,东山离开后,自己则无力坐在自己曾坐过的位置上,闭眼,感受椅子上传来的温度,那里还留存着自己的体热,现在却是另外一番冰冷。
这人世就是这样无情,慕沉香忽然觉得,自己也变得很无情了,慕东山若是再次出征,三十几万大军,皆成了她慕沉香手中棋子,他们以为他们在保卫大凉?他们在保护大凉,也是在作她的棋子。
可是这心为何还会疼呢?原来自己始终还是人,做不到毫无波动将三十万送下地狱。
“娘娘,慕将军出去后,皇上差人来请,命您今夜出席宴席”,送东山出去的雀儿又回来禀报到。
慕沉香无力睁眼,恍若隔世的一眼,再看向周围时,只感觉所有景物都变模样。
自己的床榻变了颜色,案桌上的兽炉变了颜色,雀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世殊时异,一切都变了。早知道,当初便不入宫,死在幕府后院的竹林中,倒也来的痛快,何苦这样活着,既惹别人不痛快,自己又去心疼别人呢?
“呵呵”,慕沉香忽的冷笑一声。
“知道了,我先去李淑妃那里坐坐”,
“是,娘娘”,雀儿乖巧的遵命,然后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慕沉香起身,一个人往静华宫去了,她裙尾曵地,无人替她拖着,走路时仿佛有人在身后拉着自己,不准自己离开,仿佛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力气。
静华宫,李英琪那四个护卫面无表情的护卫在左右,而她,宴席时间就要到了,她却在研习茶艺,看到自己一脸憔悴,她没心没肺的笑了: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为慕东山出了个计策吗?用的着这么憔悴!”
慕沉香心如止水,在她对面案桌上坐下,自己斟茶喝下,才缓缓道:
“我以为这天下在我眼中只是一盘棋,前几日我还在高兴东山凯旋归来,现在才发现我也是有人情味的,我的心也会疼。”
“心疼!”李英琪有些怨恨的看着她,手中茶杯重重扣在桌上,向她抱怨:
“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李江心这个废物败了我多少银两?你知道吗?为你探查敌国大将消息,我静华宫死了多少人,你又知道吗?”
慕沉香一怔,稍稍打起精神听她说下去:
“我静华宫虽然是江湖第一,可所有的消息,东西也不是凭空而来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心疼你计策下的千军万马?我李英琪就不心疼我手下人马?”
慕沉香神情萎靡,知道自己错了,原来是自己妇人之仁了。
李英琪心中有火气,只是吼了几句话还不足以发泄心中火气,继续向她吼道:
“这战你打也得打,李江枫既然交给你他全部的本事,你就要做出你该做之事,少给我猫哭耗子假慈悲。”
李英琪发泄完心中火气,慕沉香心结也已解开,替她斟了一杯茶,平静饮下。
宴席还早,天色渐黑,昏暗烛火下,两人摆下棋局对弈一局。
李英琪眼神中只有慕沉香的样子,她落子,眉眼如画,眼中星辰浩瀚,似有无限江山,一呼一吸之间,已经不再像个普通人。
李英琪越看越喜欢,不禁夸赞起来:
“这就对了嘛,你这落子无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江枫的神韵。”
“江枫的神韵?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慕沉香一直好奇,为何李英琪会说她有李江枫的神韵?他以前的模样,难道不是自己所见过的模样吗?
那个静若处子,却又文质彬彬的王爷,那个对梅玉香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的王爷难道不是她口中所说的王爷吗?
李英琪没有故意吊她胃口,调皮的将棋子往棋盘上扔下去,问道:
“怎样,就我刚刚言行举止模样如何?”
“……呃”!
慕沉香愕然,刚刚她是故意那样的,看着倒是挺活泼开朗的样子,只是在她身上却有些怪。
“这就是江枫以前的样子,活泼开朗,可靠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什么都有劲,让人不禁喜欢他。”
她说的李江枫与慕沉香所见过的李江枫完全是两个人,李江枫不是那个样子的人。
李英琪知道她已经发觉两者之间的差别,也无力道:
“这就是以前的江枫,可惜,梅玉香死后,他的心也死了,变得沉默寡言,一往情深,只活在梅玉香回忆中。”
慕沉香也终于懂了,怪不得那样喜欢他的李英琪会有些讨厌他,一个心死的李江枫,只是一具守着曾经与她的诺言活下去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