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侯府,听雨轩。
周小花从噩梦中惊醒时,窗外的雨正下得滂沱。她浑身冷汗淋漓,双手死死攥着锦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夜晚——赵老爷用烧红的铁钳烙在她脚踝上,皮肉焦糊的味道混合着酒气喷在她脸上:\"从今往后,你就是赵家的一条狗!\"
\"做噩梦了?\"
低沉的声音从帷帐外传来。周小花猛地一颤,直到看清那只撩开纱帐的手,才稍稍放松。李长风坐在床沿,头发还滴着水,黑色劲装透着寒意,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寅时三刻了。\"他递来一盏温热的参茶,\"喝下去。\"
周小花机械地接过茶盏,却在李长风指尖碰到她时突然僵住。那双手修长干净,可她分明看见上面沾满鲜血。不是战场上的血,而是赵家大院里那些丫鬟小厮的血,是那个总偷偷给她塞馒头的厨娘的血...
\"他们该死。\"
李长风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烛光下,赵家庄的平面图清晰可见,各处标记着红叉,其中正院书房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起。
\"今晚。\"他手指点在朱砂圈上,\"你亲手了结。\"
茶盏\"当啷\"落地。周小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记忆如决堤洪水——
赵老爷把她吊在地牢里用盐水鞭抽打;赵家大少爷醉酒后拖着她的头发往假山上撞;护院们押着她观看其他丫鬟被活活打死...最痛的是娘亲来看她被拖走那日,她隔着铁栅栏抓到的最后一片衣角。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雨夜。周小花发疯般抓挠自己的手臂,直到李长风一把钳住她手腕。男人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却奇异地止住了颤抖。
\"看着。\"李长风从腰间解下把匕首拍在桌上。精钢打造的刃口泛着蓝光,刀柄缠着防滑的鲨鱼皮。\"用这个,捅这里。\"他点点自己心口偏右的位置,\"避开肋骨,直取心脏。\"
周小花盯着匕首,突然一把抓过来抵在自己咽喉:\"为什么不让我死?\"
刀光一闪,匕首已到李长风手中。他单手捏住周小花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因为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准你死,你才能死。\"
雨声中,两人呼吸交错。周小花先败下阵来,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李长风松开手,将匕首插回鞘中塞进她枕下:\"睡吧,子时出发。\"
......
沧州,盐山县郊。
秋雨将赵家庄的围墙浇得湿滑如油。周小花伏在草丛中,雨水顺着蓑衣灌进脖领,她却感觉不到冷。百步外的角楼上,护院正打着哈欠换岗——与李长风给的情报分毫不差。
\"记住,只杀拿武器的。\"李长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全身黑衣,脸上涂着炭灰,腰间别着那把奇特的短火铳。\"妇孺不杀。\"
周小花木然点头。她知道李长风在说谎——三日前偷听到徐铭汇报时,明明说的是\"鸡犬不留\"。但此刻她不在乎,只要能看到赵老爷断气,哪怕要她下地狱都行。
\"行动。\"
随着李长风手势,数十道黑影无声散开。角楼上的护院突然身子一歪,咽喉处多了支弩箭。周小花跟着李长风摸到侧门,看着他往锁孔里倒了种黑色粉末。
\"背过身。\"李长风捂住她耳朵。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包铁侧门像纸片般撕碎。庄内顿时锣声大作,但为时已晚——黑衣死士已占据各处要道,弓弩手封锁了所有出口。
第一波护院提着灯笼冲出来,瞬间被射成筛子。周小花跟着李长风穿过长廊,鲜血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哭声,旋即戛然而止。
\"书房。\"李长风踹开月洞门。
周小花突然浑身发抖。就是在这院子里,赵老爷逼她跪着舔地上的粥;就是在那棵桂花树下,大少爷用烟杆烫她的背...
\"砰!\"
李长风一脚踹开书房雕花门。里面烛火通明,赵老爷正手忙脚乱地往密道里钻,怀里抱着个紫檀匣子。
\"小花?\"老头转身时露出见鬼般的表情,\"你不是死在...\"
寒光闪过,李长风的匕首钉在赵老爷脚前,截断了他的退路。周小花这才发现,书房里还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脚踝上赫然戴着熟悉的铁镣。
\"新买的丫头?\"李长风冷笑,拔出腰间火铳顶在赵老爷眉心,\"跪下。\"
赵老爷扑通跪地,紫檀匣子摔开,滚出地契和卖身契。周小花捡起一张,借着烛光看清上面\"周小花\"三个字——那是她的名字。
\"小花...不,周小娘!\"赵老爷突然磕头如捣蒜,\"当年是我不对,我赔钱!赔地!我把赵家一半...不,全部家产都给你!\"
周小花看向那个新丫鬟。女孩最多十二三岁,脖子上还有鞭痕。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李长风要屠尽赵家——这样的魔窟,留着只会制造更多周小花。
\"拿着。\"李长风将那把鲨鱼皮匕首塞进她手里,\"记住我说的话。\"
匕首比想象中沉。周小花走向赵老爷时,老头裤裆已经湿了一片。她想起娘亲被拖走前最后的眼神,想起自己脚踝上永远消不掉的烙印,想起地牢里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夜...
\"这一刀,为我娘!\"
匕首精准捅进赵老爷心口偏右处,就像李长风教的那样。滚烫的血喷了她满脸,带着铜锈味的腥热。赵老爷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曾经最卑贱的奴隶手里。
\"这一刀,为小翠!\"
周小花拔出匕首又捅进去。这次偏了,卡在肋骨上。她发疯般扭动刀柄,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一刀!这一刀!这一刀!\"
直到赵老爷胸口变成烂泥,直到李长风从背后抱住她,周小花才意识到自己在嚎哭。那哭声像受伤的幼兽终于咬断猎人喉咙,凄厉中带着说不出的痛快。
李长风掰开她紧握匕首的手指,对门口待命的徐铭道:\"按计划办。\"
当夜,赵家庄燃起冲天大火。七十二具尸体整齐排列在正院,每具尸体的心口都插着把刻\"周\"字的匕首。最中央是赵老爷,他的头颅被割下装进紫檀匣子,与那些卖身契一起烧成了灰。
......
三日后,登州侯府。
周小花在浴池里搓洗到皮肤发红,却总觉得手上有洗不掉的血腥味。侍女捧来的新衣是上好的苏绣,可她穿上就觉得有火在烧——料子与赵老爷书房的地毯一模一样。
\"侯爷在书房等您。\"侍女小声说。
穿过回廊时,周小花听见两个丫鬟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沧州那边传是白莲教灭的赵家...嘘,什么白莲教,分明是...\"看到她走来,两人立刻噤声。
书房里,李长风正在批阅公文。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地推过个锦盒:\"看看。\"
盒中是把精致的燧发短铳,枪柄上缠着鲨鱼皮,与她用过的匕首如出一辙。
\"你的了。\"李长风终于抬头,\"从今天起,你叫周昭雪。\"
周小花——不,周昭雪抚摸着冰凉的枪管。昭雪,昭雪。为亲人昭雪,为小翠昭雪,为地牢里那些无名无姓的冤魂昭雪。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憋了三天的问题。
李长风转动着手腕:\"因为你和我一样。\"他顿了顿,\"都是不该活在这时代的人。\"
窗外,秋雨又至。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像无数冤魂在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