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人群中无数双眼睛立时间便将问话人锁定,那人不是别个,正是人称“洛水一善”的郑大户!
“老朽姓郑名育,是个贩卖米粮的商贾。姑娘神通广大,老朽也想劳烦您为我看一看生死!”郑大户抱拳施礼,恭恭敬敬地问道。
层离微微点头当作回礼,踏前一步靠近郑大户,手中金杖举起在他面前轻轻一点。这可吓坏了一旁的沈思,他一直以为这“洛水一善”便是三怨会的目标,想起她乘仙峰顶火烧群盗的酷烈场面,忙拽住荔枝,想让她对那郑大户出手相救。
然而,那布衣老人并未业火上身化为黑灰,层离只点了点他,便收回金杖,冷笑一声说道:“郑育其人今夜必死!”
郑育闻言当即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地呆立在场。周围受过“洛水一善”恩惠的人们可受不了了!郑大户常年在城外设粥铺——安粟堂,不少刚到神都的穷苦之人都是靠他的义粥度过难关的,逢年过节时安粟堂中还会多送些油炸面食甚至炖肉骨汤,就是一般家庭有时也会去那里讨上一口吃食解解馋。众人一听这郑大善人今夜便要驾鹤西去,顿时便鼓噪了起来。
“你这女子满口胡言!郑大爷心地最善,定会长命百岁!”
“瞎说胡诌!佛法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郑大爷别的不提只安粟堂一处,每年便要救下百十来人!你要取他性命,怕是连佛祖都不答应!”
“恶妇小人休得胡言乱语,胆敢诅咒郑大爷,老子第一个扒了你那红衫,拽着你去游......”那人话未说完,便觉腰间一痛,瞬间便晕倒了过去。却是荔枝听他口无遮拦,气不过,暗中用内力将他击晕。
“诸位父老乡亲不要恶言相加,是老朽上赶子向这姑娘定生死,千万莫要怪罪她!”郑大户挺直身板振臂大呼,他似乎功夫不弱,放声喊来顷刻间便盖过了众人骂骂咧咧的吵闹之声。
“这位姑娘,烦请见谅!这些人只是待我亲切,怕老朽我真的有个什么闪失!老朽替他们的口无遮拦给你道歉啦!”郑大户说着便摘下头上毡帽冲着层离深深鞠了一躬。他起身时又从怀中取出一串铢钱,双手递给层离,低声说道:“天寒地冻的,劳烦姑娘为老朽勘定生死,这些辛苦钱还望姑娘笑纳!”
层离面无表情望着郑大户,接着轻叹一声,手中金杖一挑接过那串铢钱,随即便起身一跃,似一团烈火般飞上了兴善寺的房檐。
“郑育将死,但马良尚有生机一线!”层离回过头来,向着郑大户说道,话音未落一闪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郑大户闻言,仰着头盯着层离消失之处满面的惊恐,浑身上下更是微微颤抖。人群也随着她的消失重新躁动了起来,人们交头接耳探讨了半天终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那红衣女子定是山中精怪变的,她知道郑大善人今夜有难,因此特来提醒!”
“我看啊,那女子定是狐妖变得,说不得是郑大爷以往救过她的性命!”一位嗓门最大的观众脑洞大开地吆喝道,“禽兽精怪尚且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郑大爷今夜要有一劫,咱们往日里哪个没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不如晚上一起去他家宅子守护,为他祈福消灾!”
“说得对!咱们虽没有通天阁九楹的神通,但是人多力量大,不管是刺客强盗,还是精怪鬼魅,见了咱们恁多人定然不敢再下手加害郑大善人!”
“好!好!好!”人群听了建议此起彼伏地激动地回应道,一时间兴善寺门外呼声如雷,连鼓楼传来的钟声都给盖了过去。不少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大喊着“万众一心,守护郑善”的口号,跟着失魂落魄的郑大户向着他城外的宅子走去。
初冬的神都天黑得甚早,申时刚过,日头便不知去向了。城中的人家商户也渐渐挂起了灯火,可郑育所住的城外郊区却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宅子坐落在洛水畔临近官道,说是宅院倒更像是一处仓库,一座座仓廪高高耸起,其中只有那么三五间矮房,哪里有半点神都大户的豪奢模样,就连城中一般的小康之家也要比这华丽温馨不少!
“守护洛水一善”的人群不少都是第一次见识郑大善人的宅邸,眼见他腰缠万贯,住处却如此寒酸,不由得感动地流下泪来。人们自觉地围着宅子外围守候着,有人举着火把,有的升起火堆,火光连成一圈将郑宅守护在其中。
郑育此时也缓过神来,初冬之时最易受凉,他连连抱拳致谢,希望人群快些散去。可跟来众人却无一离开,面对郑育的劝阻,大多是微微一笑,转头便一动不动地守在原地。郑育劝了几遍,那围着的人群非但不见减少,反倒越聚越多了。他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息,知道劝是劝不走了,便吩咐仆役炖煮肉汤分给“守护者”们驱寒充饥。
一群人忙活到了戌时才渐渐停下来,此时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显得分外清冷。众人寒风中守了几个时辰,许多人早已冻得四肢僵硬,却没一个人抬腿离去,全都咬着牙硬挺着。郑育又出来劝了一圈,依旧是无功而返,他见众人的火把火堆已然烧得七七八八,便嘱咐仆人送来上好的炭火,供诸人取暖。
“老.......老张,咱......咱要候......候到什么时候?”一位干瘦的汉子不住发抖,紧紧裹着薄衣贴着火堆向身边的同伴问道。
“等......等他娘的一......一宿啊!那......狐妖不是,不是说了嘛,咱们郑大善人今......今夜正应了劫数!兄弟,坚持住,挺,挺过这一晚便,便好了!”同伴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说道。
“这......这也太,太,太冷啦!我怕我,怕我挺不住!”
“嘿,你小子!”同伴狠狠拍了拍干瘦汉子的脑袋,骂道,“当年蝗灾千里,你我饿着肚子爬也爬到了神都,要不是郑大善人那一碗粥,你这混蛋早就是白骨一堆了!冷?我也冷,但再冷不能把咱们心里的仁义冻掉!你想想当年咱们饿得皮包骨,吃土吃得肚子胀得比十月怀胎的妇人还大,道儿都走不动,只能趴在地上半死不活地不住叫苦!和那时一比现在这点寒......寒冷,又,又,又算得了什么!”
“对!等到头儿!”两人说着紧靠在一起,连眉毛被篝火燎焦了都没有发觉。
郑育守在家中,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他原本对红衣女子所言半信半疑,可待到她离开之时道出“郑育将死,马良尚有生机一线”的话语,他心中才彻底相信!他忍不住回忆起往事,心里更是愈发烦躁,在屋中踱步不停,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内宅的佛堂外。这里是他府中唯一的装饰华丽之处。
“你们在外面等着吧,里面有佛祖庇佑,妖魔鬼怪进不来的!”郑育将紧紧跟着的三名护院留在外面,恭恭敬敬地弯腰走进佛堂。
“佛祖保佑,郑某前半生铸下大错,但此后一心向善,只求能减少业障,为故人赎罪祈福!佛祖保佑,保佑我今夜能渡过此劫!”郑育一边叩首一边祷告。低头抬头时,忽地瞥见佛祖金身旁的菩萨雕像眼中精光一闪。
他吓得打了个冷战,忙定睛观瞧,只见那泥塑的神像和往常一般没有一点变化,可就在他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时,却看见那泥塑菩萨的嘴角微微扬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