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栋这一个月来过得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仲春时节,天气渐暖,在他眼中白玉京周边的贱民被严寒和白雪压制了一冬,如今都如同惊蛰后复苏的虫豸一般,为了种地开垦,为了家长里短,为了那些不入眼的鸡毛蒜皮的破事,成天来府衙胡闹,讨要个什么说法,忙得身为县尉的他是一刻都不得清净。县尉这个职位虽小,可要管的事情却是极多,不仅要帮坊长、里长调解城内乡间的纠纷,还要调查罪案,屁大点的官儿要干的活儿却怎么也望不到头,若不是为了那点强榨的油水来养家糊口,谁愿意应这牛马般的差事?!偏偏如今不单诸事繁忙,还眼瞅着就要大事不妙了!
过完年不久,原本平静的白玉京竟连发命案。本来死个个把刁民不算什么大事,可此次偏偏死得都是白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富户,从二月底开始,到这四月初,已横死了四位大人,而且都是没病没灾突然就死在自己家中,而且都是死在了门窗紧锁的书房——所谓的密室之内,死者周身无伤,面带微笑,仿佛熟睡一般。当初第一位城东布商陶员外死时还可推脱说是命数已定、寿限已到,可不到两个月又连续死了三人,那死后的模样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吧,简直就是是一模一样,任谁看了都得大叫古怪。然而最棘手之处在于就单单是人死了,死者所在的书房里皆都摆满了价值连城的物件,可不但没有一丝破坏杂乱的痕迹,而且据家中仆役所说家里近来连一文钱都没丢过。
这不图钱财,只为了杀人取乐的杀人魔不仅吓坏了城内的大户人家,也害苦了白玉京内的各位县尉!两个月来昼夜调查却查不出一丝犯人的蛛丝马迹,上头自然大怒,县尉们因办案不力已挨了两顿杖刑了,虽说都是府衙内的同僚,下手甚知轻重,五杖十杖的打下来,也就是后身略微红肿。可是毕竟是有官在身,这挨了顿打,实在是大失面子。可当第四位死者出现,情形就急转直下了!这第四位死者刘大人曾在神都任职,如今的殇州刺史便是他的门生,这一下可不单单是挨顿打丢些脸面的问题了。诸位县尉如临大敌地掘地三尺查了七八日,依旧没寻到半点有用的线索。上方自是大怒,不仅要将把手下所有办事不力的县尉撤职查办,听府衙内的风声,那位姓王的刺史大人还打算要挑个倒霉蛋,准备演一场杀鸡儆猴!
原本韩栋还暗自庆幸,自己治下虽多刁民不甚太平,但至少那些位高权重的富家老爷还都活得生龙活虎,可今天下午眼瞅着要下班了,手下差役却来报说城西的魏大户横死在了家中的书房。韩栋一听只觉一盆冰水从脑顶扣下,一直流到他的脚后跟儿,冻得他通体冰凉啊!这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和这新上任的王刺史关系本就一般,所以他才会从原来的城内坊间的肥差被调任到了这荒凉的城西,以前自己的辖区里没什么要紧的大案还好说,如今这连环杀人案真落到了自己的治下,若是再查不出什么头绪,怕是那杀鸡儆猴的鸡十有八九是要自己来当了!
想到此处,韩栋连忙随差人一路狂奔跑往魏宅,到了凶案现场一瞧,果然与前四宗案子如出一辙。魏家原本就是关中大户,死得这位魏当家的,虽没官职,但有功名在身,是县学的一位监学。他今日中午时分收了一幅画,吃过午饭便独自在书房中赏画看书,家人下午要准备晚饭,想问他晚间的吃食菜色时,才发现叫门不应,开门一看,就发现人已含笑九泉了。魏大户的书房中藏有不少古董书画,还有魏家的账目也存放在此,所以下人们绝不准单独进入,平日里就连书房内的打扫,也是在老爷夫人的监督下做的。
“这书房内可有什么变化,比方说哪里被翻动过?”韩栋气喘吁吁地望着魏大户微笑着的尸首,自己的脸上却是愁云惨淡。
“禀报大人,小人并未发现这书房内的东西有被外人翻找过的痕迹!”管家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双目通红地呜咽道,“我家大人信不过别人,所以这书房重地,一直都是我亲手打理的。少则一日,最多三天,小的便要在这书房里做做清扫,所以这书房之内的所有物件,小人无不牢记在心!事后小的清点过,真的是一件也未少!”老管家突然压低声音与韩栋耳边说道,“小的听过城中那几件案子,我们老爷是不是也是给那‘笑阎王’带走了?”
“什么‘笑阎王’,别道听途说,你家老爷…你家老爷可能,大概,也许,就是…”韩栋怎能不知管家口中的“笑阎王”是何意,白玉京中连死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城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虽碍于官府的脸面不敢明面上讨论,可私底下城中百姓已给这来去无踪的杀人魔起了个“笑阎王”的绰号。韩栋被老管家这一问,便习惯性地想要推卸责任,敷衍他一番,可话到嘴边,却语塞了。
他支吾了半天,话锋一转,问道:“这府中最后一个见到你家大人活着的是谁?”
老管家捋着须髯,想了想说道:“该是老夫吧,快午饭时,我家大人从书房里招呼我过来把送画的李画师护送出府。我送完李画师回来向大人复命,我家大人隔着书房的门,从里面对我说他下午准备查查上个月的账目,叫我别让人来打搅他。”
“哦?这么说送完那个李画师之后,你便没再见过你家魏大人喽?”
“是的,大人!唉,不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家大人喊我送客时,我从外厅过来,李画师便在书房门外等我了,我家大人隔着门还嘱咐我把家里午饭的吃食赏些给李画师带走,那时候起我便没再见过我家大人了。”
“这么说那什么李画师才是最后一个见过魏大人的?”
“对,应该如此。”
韩栋虽心知此事与那李画师没什么关联,但此时手中横竖也无半点线索,不如就把这姓李的叫过来问问话,应付下差事吧。想到这里,他便吩咐手下差役去把这李画师叫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