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一年何曼也时常怀疑过,她想她干嘛要想明白这些呢,不管他们“爱”她出于什么,起码她获得了金钱和安全。
她不必像别人一样为了生计苦苦奔波,也不用为了微薄的薪水发愁,更不必为想要出去旅游却没有钱而烦恼。
她的生活好像是美好的,什么也不缺,她还在挣扎什么呢?
甚至于何曼现在有时还想,她到底要什么呢?
直到她的生命完全由自己掌控时,何曼才恍然,她要的是自主。
她要她的生命为她所支配,别人——任何人,都不能对她的生命指手画脚。
所有的苦或者痛,辛苦和欢乐,都应该是完完全全出于她自己的本心,而不再像过去,在懵懵懂懂中接受别人所有的安排。
滑雪场上,兰瑟遥遥跟着她,她滑雪的姿势标准许多,整个人远远飞出去,他湛蓝双目在护目镜后微微眯起,带出一些笑意。
曾经选择让何曼为他生孩子,是因为她身上来自东方女人的那种柔和母性。
若说爱她,兰瑟并不愿意说谎话——有喜欢,但算不上爱。
漂亮的,天真的,心软的年轻女孩儿,没有人会不爱,像一只美丽的小鸟儿,大多数人会想把她把玩在掌心里,抚摸她美丽的羽毛——但也仅限于此。
兰瑟大多时候觉得她真是笨的无可救药,那几个男人,哄她的哄她,骗她的骗她,她竟然也毫无察觉,天真的幻想着少女美梦,兰瑟便像看好戏一样看着。
她当然也会问他爱她吗?兰瑟在那个时候总会抚摸她赤裸的肩头,随意而漫不经心的说“爱啊”,然后在下床后提醒她,“男人床上的话可当不得真哦。”
然而少女实在太笨,或者说,只听信她想听的。
兰瑟于是冷眼旁观,看她幻想,看她痛苦,看她醒悟。
直到此刻,风吹起她的粉色的长发,那是漫天雪白里唯一的色彩,她没有回头,自顾自的往前。
周围雪山巍然,兰瑟终于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他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随即朝她滑去。
心跳证明,他爱上了她——不再祈求他们的爱的她。
*
何曼申请的学校每年只需要在下半年去学校,第二年的上半年她留在了国内,看着小海棠长出些小牙齿,并且逐渐学会叫妈妈。
家里几个男孩子虽然彼此看不对眼,可对于最小的妹妹大家都很疼爱,几个长辈依旧如此,哪怕是冷脸如齐旻,竟然也能耐下性子陪海棠玩一下午。
海棠渐渐长大,性格也越发调皮,何曼有些时候甚至管不动她,只好让赵玉锦把小魔王送回霍华亭身边,自己找了个理由溜到赵玉真身边。
她在西南那边开拓业务,顺便在深山里建了几所学校和收养所,只让那些无父无母或者是不受家里重视的女孩子入校。
何曼回国前和她说过她有时间就会来帮忙,赵玉真很热烈的表示欢迎。
等何曼到了那儿,才发现做这些事情的原来不止赵玉真一个,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女性——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则会写一些书信给那些女孩子们,教她们一些生长过程中的基础知识。
何曼见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短短一年不到,她便全然好像变了一个人,瘦瘦小小的身体长大了一些,性格也开朗许多。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何曼取的,一有时间便噔噔噔跑来找她,带着一些羞怯的笑,把自己做的一个花环送过来。
“姐姐,名字很好听。”她笑起来一边脸颊上竟然还有一颗酒窝,很甜的样子:“我很喜欢。这,这个是我编的花环,送给你。”
何曼看着她充满生机和灵动的眼,一时间胸口被一种情绪充满。
她想,幸好她没有收养她。
而是让她在这座大山里,成为了向阳而生的花。
“谢谢。”
她微微哽咽,在她面前蹲下身,任由女孩儿把花环戴在她头上。
她注视着她弯弯的眼,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抱了抱她。
她想,她一定可以成为自由的,明媚的姑娘。
赵玉真新建的学校其他都还好,就是比较缺老师,她又执意不肯招收男老师,哪怕是女老师要求也很严格,以至于学校的教师资源很匮乏。
好在何曼如今重拾读书,也能勉强给她们带一段时间的课程。
她又发了一条朋友圈,简单介绍了一下这边的工资待遇,本来还担心地方太偏僻不太会有人愿意来,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一些学师范类的高中大学同学底下评论了她,问她招聘要求严不严格。
毕竟虽然地方偏僻,可薪资待遇高啊,一年几十万呢。
赵玉真后来知道这件事还一直说自己太狭隘了,只想着从培训机构找人,忘了可以直接面向学校校招。
教师问题倒是好解决,不过她们来了一段时间后,何曼又察觉到一个问题。
这边交通实在太不便了,虽然赵玉真已经花大价钱勉强把路修的好了点,可想要搞大工程毕竟还是要上面同意。
赵玉真没和她提这个问题,这还是何曼自己后来想到的。
然后她某日意外听说这一块可能会有一个修路项目,就是不知道上边能不能有文件出台。
何曼想到了周楷。
对于她做的这些事情,周楷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哪怕是在她回京找上门时,他听她说完,短暂的惊讶后很快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他翻出几叠文件看了看,和何曼说是有这么一个计划,不过内部还没有完全决议下来,大概还要再讨论几次。
何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他,那双眼里带了点少女时期一样的天真和执拗。
周楷望着她的眼,片刻后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腕:“我会说服他们。”
他拉何曼在他腿上坐下,双臂环住她,静静的看她。
她比之前黑了些许——也只是一些,比起大多数人还是白的,不过西南深山里毕竟紫外线太强,她又经常陪着孩子们在外面,难免晒黑了些。
可黑了些,反而让她的眼更加坚韧一些,褪去了少女时候的柔弱无依。
周楷抱着她,明白她的心也不再如从前那样柔弱,可奇怪的是,他胸口充斥的,反而是对她愈发澎湃的爱意。
那股爱里,甚至夹杂了几分敬佩几分仰慕。
怀里这样小,这样软的身体,在为他们生儿育女后,竟然还能果断勇敢的褪去华丽的外衣,毅然决然走到广阔的天地里。
他曾经以为所有的人只会迷失在无上的权利和华美的衣物里。
可她完全不同。
是——也许她曾经有过,年少无知的时候跌落美好的陷阱,可后来她清醒过来。
周楷曾以为他爱她,就要折断她的羽翼,让她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身边,可如今他才明白,有些鸟儿,是要放飞才能拥有。
他无比庆幸何曼今天选择了他。
也无比庆幸,他此生近四十年的权衡利弊,只为爬上高位,最后可以为她做这一件事。
女人转过了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慢慢的亲吻了他。
明明曾经很多次周楷都没有落泪,可在她这个吻里,他突然落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