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狭小的空间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窗外飘进来的潮湿雨气,还有一丝刚才那碗“夺命汤”残留的古怪草腥,直冲鼻腔。这味道组合,堪比某些战场急救站。
萧寒背靠着冰凉的瓷砖贴面门板,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尚未平复的翻腾感。
那碗汤……真他妈的苦。苦得怀疑人生,苦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连同昨晚吃的泡面都一起拧成麻花。唐小柔那丫头端过来时,眼睛亮晶晶的,还说什么“良药苦口”,他差点就信了。
他抬起左手手腕,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战术手表】冰冷的金属表盘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表盘边缘应声无声地滑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如同精密机械的呼吸。
一枚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黑色【芯片】,正安静地躺在特制的凹槽里,表面泛着幽幽的暗光。
刚才接过那只烫手的药碗时,他的拇指看似随意地搭在粗糙的碗沿上,指腹微不可察地一粘一压,就在那零点几秒的接触间,已经将这枚粘在碗底内壁的小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下来。
唐小柔……那丫头片子,大概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演技足以拿个小金人。
手法是稚嫩了点,破绽百出,但这份胆量……或者说,这份被逼无奈的铤而走险,倒是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是谁教她这么干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谁在背后拿捏着她,逼她做这种事?血煞门?还是某个藏得更深的鬼魅?想到她镜柜后那些抗抑郁药,萧寒的眼神冷了几分。对他身边的人,尤其是在乎的人,触线了。
他的指尖捻起那枚冰凉的【芯片】,动作格外轻柔,像是在拆解一枚微型炸弹,既要小心翼翼,又要快准狠。这玩意儿,是饵,还是刀?
他将【芯片】对准【战术手表】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微型读取端口,端口周围的金属闪过一丝微光,自动校准。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外面隐约传来的雨声覆盖的脆响。芯片精准无误地嵌入卡槽。
【芯片】被稳稳地嵌入。
幽蓝色的微光在【战术手表】表盘上一闪而过,随即隐没。
下一秒,一道淡蓝色的【全息屏】无声无息地从表盘上方投射出来,悬浮在萧寒眼前的半空中。屏幕不大,恰好占据了他的视野中心,清晰度却高得惊人。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在流动。
【全息屏】亮起,一行微小的“数据读取中…”字样飞快闪过,几乎同时,加密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画面剧烈地晃动着,拍摄者似乎在奔跑或极度紧张,手抖得厉害。光线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背景环境,到处是冰冷的金属反光和模糊的管线阴影,夹杂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干扰声,像是信号受到了严重屏蔽。
唯一清晰可辨的,是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密集地敲打着不知是玻璃还是金属的窗户,声音沉闷又压抑,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浸透。
三年前的雨夜。萧寒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镜头猛地一顿,似乎找到了焦点。那是一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充斥着冰冷气息和消毒水气味的……实验室。或者,用更准确的词形容——囚笼。
一个瘦弱的身影被宽大的金属束缚带牢牢固定在一张同样冰冷的实验台上,动弹不得。
是唐小柔。
三年前的唐小柔。
比现在还要瘦小得多,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稚气,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那双眼睛,此刻却被一种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巨大恐惧彻底填满。她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缩成了两个细小的黑点,死死地盯着镜头之外,或者说,是拍摄者身后的某个方向。她的身体在束缚带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是筛糠。
没有哭喊,她的嘴巴被一块灰色的布条紧紧勒住,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绝望而微弱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混杂在雨声和电流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又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
萧寒的下颌线无声地绷紧了。他放在门板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画面突然切换了角度,对准了唐小柔的后背。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单薄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粗暴地撩起,毫不怜惜地堆在她的腰间,露出了少女光节但因极度紧张而绷得死紧的脊背。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在恐惧中战栗。
紧接着,一只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机械臂】,缓缓地、带着某种程序设定好的精准韵律,从画面的上方降下。它的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稳定得令人心悸。机械臂的末端,不是手,而是一个结构复杂、布满了细小探针和微型切割工具的圆形装置,闪烁着幽蓝的电弧和针尖的反光。
它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唐小柔那毫无防备、暴露在空气中的稚嫩脊背,精准地靠近。
屏幕的光芒映在萧寒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比窗外的暴雨更甚。他看着那只冰冷的机械臂,看着那上面跳动的电弧,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这玩意儿……绝不是什么治疗设备。
他妈的。萧寒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这帮杂碎。
机械臂的末端,是一根细长的注射针头,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点冷芒。
针头对准了她脊椎的某个特定位置。
没有犹豫。
【机械臂】向下刺入。
唐小柔的身体猛地弓起,又被束缚带死死压回实验台。
无声的痛苦透过屏幕传递出来,几乎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
镜头拉近。
给了一个针头刺入点的特写。
皮肤下,淡红色的液体被缓缓注入。
那颜色,带着一种不祥的妖异感。
是【龙血药剂】。
注射完成,【机械臂】缓缓抬起。
在针头拔出的瞬间,镜头特意停留在了实验台侧面一个铭牌上。
上面刻着一行冰冷的编号。
【x-00】。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全息屏】暗了下去。
洗手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单调声响。
萧寒依旧维持着靠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胸口的起伏,比刚才更加沉重了几分。
芯片里的内容,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萧寒的神经。
唐小柔。
x-00。
三年前的雨夜。
龙血药剂。
冰冷的实验室,或者说囚笼。
这些画面和词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撕扯,每一个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
那个总是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捧着砂锅,用那双清澈又带着怯意的小鹿眼睛看着他,那个会偷偷拿他剃须刀,会在他烦躁时安静递上一碗安神汤的女孩……
竟然也是“龙血计划”的实验体?
编号x-00……这个编号通常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最初的样本,或者,最重要的那个。
难怪。
难怪她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
难怪她会死死依赖那些抗抑郁药物,镜柜后面藏着的药瓶不是一天两天的量。
难怪她看自己的眼神,除了依赖,总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外界的深深惶恐。
那不是简单的童年创伤。
那是被拖进地狱又侥幸爬出来的烙印。
视频里,那只闪烁着幽蓝电弧的机械臂,精准、冰冷、毫无人性地刺入她稚嫩的脊背。
没有惨叫,只有布条下被压抑到极致、几乎撕裂喉咙的呜咽。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猛烈地弓起,脊椎弯曲到一个可怕的弧度,却被金属束缚带死死地按回冰冷的实验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细密的汗珠瞬间布满了她的额头和鼻尖。
镜头残忍地拉近,特写那刺入皮肤的针尖。淡红色的、粘稠的液体被缓慢而稳定地注入。那颜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一股邪异的妖冶。
龙血药剂。
注射完成,机械臂缓缓抽离。针头拔出的瞬间,留下一个细小的血点。镜头没有移开,反而刻意停留在实验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铭牌上。
上面用激光蚀刻着一行冰冷的字符:【x-00】。
画面到此,信号中断,屏幕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洗手间里只剩下水龙头单调的滴答声,和窗外依旧连绵不绝的雨声。
萧寒还维持着靠着门板的姿势,像一尊石雕。只有胸膛不易察觉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沉重,带着滚烫的灼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是谁干的?
血煞门那帮疯子?
还是军方某些藏在阴影里、连番号都不配拥有的“特殊项目组”?
那个送来芯片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展示他们的“成果”?
用唐小柔来警告他,或者威胁他?
告诉他,他身边这个看似无害、需要他保护的女孩,本身就是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或者是一把能打开某个地狱之门的钥匙?
这背后,和他兄弟的死,和那该死的“涅盘计划”,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的疑问和暴虐的杀意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愤怒。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将那枚承载着地狱景象的芯片从手表卡槽里取出,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放回去,只是用拇指摩挲着芯片光滑冰冷的表面,眼神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将芯片按回卡槽,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失控从未发生过。
他伸手,拧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冲下。他掬起一捧水,用力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混沌翻腾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无论如何,唐小柔……他必须护住。谁敢再动她一根头发,他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他关掉水龙头,用手背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锐利,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杀意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他拉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股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