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好阿玖,你轻点呀,我疼!”看着泪汪汪嘟着嘴赌气的小侍女,四公主故作轻松地道:“太医不也说了嘛,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啦,没什么大碍。你本来就长得黑,再嘟嘴就更难看了。”
“我再黑再难看,可没有断手筋。”阿玖可心疼坏了,不接受解释。
四公主无奈地看向旁边的老太监,想找人帮帮嘴。
“哼!其他事情你压根就不会在意是否受委屈,怎么到了自己父亲这,就这么犟,就不能服个软求国主开恩免责吗?”钱公公非但没帮,反而双手环胸,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虽然两人都生气不搭理她,但是却让四公主本来微寒的心又有了些暖意。
“明日我就要启程去福孝庵过清苦的日子咯,你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乖巧可人的我啦,还不赶紧好好伺候,以后可莫后悔。”刚说完,看到一个清俊的身影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二哥!”女孩开心地叫了一声。
进来的是少年太子赵子丰,太子长得清秀非常,一身书香气息,像极了生母淑贵妃。只见他身后没有乌泱泱的侍卫群,四公主笑道:“庄嬷嬷怎么舍得放你自己一个人过来?”
太子宠溺地弹了下她光洁饱满的小额头,“他们都在外面候着呢,手好些了吗?”拿起她被包扎成木棍一样的小手看了下。
“好着呢。”怕人不信,她还摆了摆手。
“刚刚还叫疼呢!”阿玖端起水盆怼了句,就出了房门。连一贯恭恭敬敬,不苟言笑的阿玖都敢回嘴了,可见她有多痛心。
太子看着脸色微白的妹妹,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别怨父王,他有他的难处。”
“嗯!”
小公主从来吃软不吃硬,太子哥哥亲自过来抚慰妹妹,又用如此温柔细腻的语调,本来委屈的心思,如今在二哥的安慰下都变淡了些。
见小女孩细长柔和的浅眉微蹙,有点闷闷不乐,以往长长的睫毛下灵动乌溜溜的眼珠子也似乎变得暗淡了,太子知道父女间的牵绊,不是他这个哥哥一言半句就能让其释怀的。
沉默了一会,太子在怀里抽出了一封信,“这是母后让我带给你的,福孝庵里有位女施主洪梅,以前在母后那当差,你到了那里把这封信给她,母后托她照拂于你。”
福孝庵是什么地方,在南鲲国南方大山莫妄山前峰内,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曾是先祖避难之所,赵氏登位后就把它扩建,列入了王家供养的庵堂。大多犯事被贬的历代妃嫔,女官,宫女都被发配到这里受罚。
曾在刘国后宫里当差?为何会被贬到那,既然被贬为何母后还信任她,将自己托付之?
四公主拿了信什么也没问,这世道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自己不也是要被贬到那里去了吗,又何必究根揭底。
送走了太子,看着阿玖在忙碌地收拾衣物行囊,钱公公在清点药物钱财,人影晃动,四公主才不会觉得孤独,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安居殿外,奉王命押送的车马早已在后门候着了,虽然是押送车,但是车内却十分宽敞舒适。正在搬动行李时,明府的管家区春来,带着小童前来送行。
“公主殿下,这是你要的书籍。”区管家示意小童把书抬上马车,又往公主马车内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这些都是府内那些老妈子托我给你带的,都是你爱吃的小食,她们腿脚不便,我拦着没让过来。”
“谢过区叔!”小公主看着那一大包的小食,心里暖洋洋。明将军府内不仅留着很多战伤残疾的老兵,还养着不少战士遗孀,可以说个个都是看着这小丫头长大的,常常逗弄将军怀里的小人儿,昨晚听说人要被罚这么远思过,恨不得把房里的好东西都塞给她带走。
行李都整理好了,四公主挽起裙摆上了车,正要放下车帘时,阿玖却突然挤了进来。一晚上都没吵闹,四公主就知道没有这么顺利。
“哎哎,阿玖姑娘你赶紧下来,国主是要公主独自前往庵堂思过,不许带侍女伺候的,你可别为难小的了。”驾车的侍卫一边脸露难色地说道,一边上前把人给拉了下来。
“那怎么行,公主还有伤呢!”自小阿玖就跟着公主,主子去哪她去哪,哪有主子去受苦她却宫里享福的道理!
正当阿玖和侍卫拉扯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包行囊,直接砸进马车里,紧接着一个瘦小佝偻的老人也要往车里爬。怎么还有人要跟着去?吓得其他侍卫赶紧过来帮忙拦人。
“我说钱公公,阿玖姑娘要去我可以理解,您都一把年纪了还想跟着去呢?她是去受罚的,不是去享福的,带着您不合适呀!”
“我知道她是去受罚的,我一把年纪去了还得她照顾我,刚好增加了受罚难度,这不正合国主的意吗?”
领头侍卫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们不愿看公主受苦,周公子已经特意交代过了,让我们一路上好好伺候四公主,到了庵堂谁也不敢派活给她,你们就放心待在宫里吧!”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四公主怀疑地说:“我那小师弟,巴不得赶紧把送我走吧,我离开了就没人抢他风头了。”
“呵呵,呵呵,怎么会。”领头侍卫想起周公子塞钱给他时那开心的嘴脸,不由得有点心虚。这俩师姐弟,从小一起玩耍吵吵闹闹,一个明明年纪小几岁却因入门早当了师姐,身份本就压周公子一头,这师姐还特聪明狡猾,诡计多端,周公子除了功夫力气能扳回一局,时常识字背书、吟诗作对、课堂见解都被压一头,周家公子心里可憋屈得很,现在好不容易可以送走这尊神,他哪里不高兴。你们神仙打架无伤大雅,可别殃及我这小小池鱼,侍卫们只想平平安安把人送到站,回来好交差。
“小老头,昨晚说好了你们要帮忙看着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的,府内的事务和师父那边也要有人帮衬,你们跟着去了谁帮我看家呀?”四公主把钱公公的行囊小心递了出来,赶紧放下车帘,只露出个小脑袋。
年幼时四公主就经常窝在明将军怀里,等长大了些也常在明将军书房内练字读书,或者跟将军外出公干,从懂事以来就一直看着明将军处理府中大小事务,如何待人接物、驭下治人,如何经营财务、处理纠纷,可以说从小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明将军府里的田契,商铺,封地,甚至府里有多少奇珍异宝,小公主都如数家珍。
前年就忍不住跃跃欲试,以钱公公的名头在外经营了家百货小店。卖的都是些平常老百姓常用的物件,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铲勺盅,各类小物件都有,种类齐全,关键是方便且价格亲民。如此繁多的种类,涉及各行各业,明将军看在眼里,笑盈盈让她自己折腾去,刚好让她锻炼锻炼。同时还拨了一座几十亩的小农庄,让她有空自己去倒腾。
刚经营出个眉目来她就要被发配远地了,虽说家业不大,但是也不能让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啊,都是钱呢!
“还有你们都跟着去了,可没人在这边给我求情了呀,你俩任务可重了,要时刻关注,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帮我重返朝野!”
领头侍卫一听差点没笑出声,还重返朝野呢,他俩估计都没机会到国主跟前说话,更别说让国主听他们的了,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留守在宫里是好的。钱公公和阿玖也懂这个道理,不过也许此一别后就再也不会再相见了。
一阵沉默后,虽然依依不舍,但人好歹是被劝住没有抢着上车了,领头侍卫见势赶紧牵着缰绳拉走马车。
渐渐行远的马车内,小公主透过帘缝偷偷往外看,看着黑瘦的阿玖搀扶着佝偻的老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阿玖是小公主亲选的侍女,听闻她家中父母尚存,还有三个哥哥。但是家里揭不开锅,不得不将尚且年幼的她卖入宫中做宫女。
当初她父亲拉着她交给宫人的时候,阿玖紧紧抓着门把,苦苦哭喊哀求不肯离开:“我会做很多漂亮的手帕拿去卖钱的,阿爹不要把我卖掉好不好……”
拉扯了好半天,直到听到她病卧在屋内的母亲的那句“你这赔钱货,卖了还能让家里吃顿饱饭,如果你还有点良知就赶紧走!”阿玖才松开了手。
瘦瘦黑黑的阿玖并不受各宫主子喜欢,连同其他被挑剩下的宫女一起带到了四公主面前。公主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长得最黑但是双眼炯炯有神的她。
“你长这么黑,晚上我能看得到你吗?”
“……”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有名字,但是我不想说,最好别挑我,我不想待在宫里!
旁边主事的女官看不下了,戳了下她后脑勺:“这几日学的规矩都忘了吗?启禀公主,她叫黑妞!”
“黑妞这个名字自是不能用了,公主给她取一个吧!” 钱公公牵着小公主软软的小手,弯下腰来让她取一个。
小公主这两天刚刚学完几首民间歌赋:“民间曰雪白美玉为琼,黑玉为玖,你就叫阿玖吧!”
阿玖一开始并无心待在这,经常故意打烂花盆弄坏东西,钱公公忍无可忍拿起藤条要教育一下这小家伙。
“屡教不改,该罚!”抽得小姑娘小腿肚上条条红痕凸起,阿玖愣是没吭一声。钱公公看着这倔强的女娃娃也是服气:“你倒是认个错呀,不认错我怎么给你台阶下。”
反倒是小公主看不下去了,跑过来挡在了前面,把阿玖扑倒在地:“已经打了好多下了,够了,别打了!”
钱公公一看,嘿,好家伙,驭下不严可不行,两个一起罚,手上没有停下来,对着小公主也抽了下去。
阿玖这才动容,自己从小常被父亲打骂,哥哥们都不曾护过,小公主金枝玉叶却帮自己挡鞭。打我可以,但是小公主无辜的,怎么可以打她。阿玖一用力把人给翻了过来压在身下,就这样俩小人儿笨拙的地上翻来覆去,都挨了不少鞭子。
最后小公主找准机会,趁钱公公不注意,用力扑向他肚子把人给顶开了,拉着阿玖就跑。成功逃脱的俩人手牵手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从此以后四公主身边就多了一个形影不离,黑瘦黑瘦,不苟言笑,但是一呼即应的小跟班。
钱公公原名钱坤,在宫内当差几十年了,带过一茬又一茬的新人,宫内其他公公都尊称他一声钱师傅。能混在宫内这么久而平安无事,那自是人精,但他年纪大了,已是年近花甲。老人早已看透世态炎凉,心灰意冷,本来送走了老太妃后,就要辞行出宫的。国主身边的大太监德勤德公公看着他佝偻着腰走出宫门时,不忍他晚年孤苦伶仃,于是以四公主身份特殊,既不能安排年轻得力的手下怕国主指责,又不能太过怠慢以免得罪明将军为由,请他帮忙留在安居殿内继续当差。
年幼的小公主活泼机灵,可爱喜人,老人在女娃娃软糯软糯的喊叫声中逐渐恢复了生机。他一生无儿无女,自是把四公主当作自家亲孙女般,悉心教导抚养,把毕生悟到的人情世故都倾囊相授。
看着两人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的身影,小公主才收回目光,呆坐在马车内。
前路漫漫,马蹄相伴。
山回路转孤寂寥,义重情深独前行。
遥望车户才消逝,却盼君来朝与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