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昔,不,他现在叫丁一,江湖黑暗组织“夷微台”中的一员,幼时失足堕入暗道,身陷暗道夷微台十余年,为重获自由涅盘重生,他准备叛出夷微台。但是想要脱离困难重重,为了防止自己事败身死,他得先把在世上欠下的恩情还清,以免死不瞑目。
清晨,在北城一个破落的小村庄里,微风拂过田间,带来清新的土壤气息。远处不知哪家的公鸡在鸣叫,稀稀落落的村屋被云雾缭绕,纠合上朦胧的旭日,宛若仙境。
凹凸不平,布满青苔的裂石板上传来“嘀嗒嘀嗒”的马蹄声,丁一享受着这片宁静,低着头慢慢走着,脚底下却如同鬼魅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突然,他横手一甩,一个黑色包裹扔进了一间矮墙草屋内。包袱轻轻落在一扇潮湿破旧的木门外,并没有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巷子另一头,“吱呀”一声,一户人家撑开了窗台,里面伸出个老翁脑袋。老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谁呀?村里连一头牛都没有,怎么会有马蹄声?”
就是这一刹那间,老人惊住,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又高挑伟岸的背影。
那人一身修身劲服,隔着衣服都能隐隐感受到黑衣包裹下,柔美且强劲有力的肌理。他戴着斗笠压低帽檐,一阵微风吹开了浓密乌黑的鬓发,高挺的鼻骨,微红的嘴唇,刀削般的下颚线,眼睛邪魅而勾人心魄。
如此俊美的侧颜,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白皙皮肤,在清晨和煦的阳光衬托下,微微泛着洁白的荧光,如同地狱里行走的幽灵使徒。
老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可黑衣人已经转出巷子飘然而去。
另一边,被丁一扔下包裹的人家里,悲悲戚戚地传出一阵阵哭泣声,一位老妇人叹了口气。
“别哭了,我老婆子一生向善,从不为恶,上天不会这么不仁,连我最后一位孙女都要夺走的。你背上清儿,我们去城里找好的大夫治。”
“阿母,我们没银钱了呀,这半年都花光了,好不容易这个方子有效,但是我们没钱治了呀!”一位稍微年轻点的妇人,怀里抱着骨瘦如柴的女娃,哭得伤心欲绝。
“一家一家去求,就算跪死在医馆门口,也总比在这里哭强,走吧!”
老妇拄着拐杖起身向外走,她刚打开木门,便发现有个黑色的包裹。捡起来一看,里面是一只新鲜的竹筒,竹筒内装满了金豆子。老妇人大惊失色,又怕又喜,拿起竹筒定定地看着摸着。
这是她家里独有的竹筒碗,上面还刻了一个“十”字,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瓦的,只能砍了竹筒做成碗。
老妇人急匆匆地跑去围栏外,想看看是谁放在她家里的,但是外面除了微风薄雾,什么也没有。她站在原处,怔怔地回忆了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秋风瑟瑟,一个衣着破烂,脏兮兮的小男孩蹲在她家门口,气若游丝地想要讨口饭吃。见小孩可怜,她用竹碗盛了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粥递了过去。
因为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施舍给他了,老婆子十分惭愧地关上了门,连仅存的一只供给客人用的竹碗都没好意思要回,心想反正家徒四壁,以后也不会有客人拜访,竹碗没了便没了。
是你吗?那个瘦弱的小男孩,自那之后你都经历了怎样的境遇呢?是如何过活的?一碗稀粥换一碗金豆子,值吗?
一路向南,沿路风餐露宿,日行夜眠,一人一马来到一座雄伟的城池下。城门处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商人,络绎不绝的行人,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丁一修长苍白的手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坠,粗糙苍劲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祥瑞神兽貔貅图案。
“最后一桩了!”
说完,一夹马腹向南鲲国王城昆水城而去。
进城后,丁一乔装成相貌普通的蓝衣青年,走进了一家小面馆,他笑嘻嘻地跟小二点了碗面低头吃了起来。
这家面馆虽小,但是人气旺得很。主要是这里的店家是个能说会道之人,每每在招待吆喝中,讲述着对面将军府战神明承的光辉战绩,讲的是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商客和游侠。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最后复州首将窦铭,被明将军气得差点吐血身亡,不得已退回老家休养去了,哈哈,我们明将军那可谓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复州人见到都得绕路走!”
正听得起劲,丁一随众高兴地鼓起掌来,“明将军如此威武,想必爱慕将军的姑娘不计其数吧!怎的听说将军至今未娶呀!”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非议战神,店家斜眼瞪住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嘚,将军的家事,岂是你这种蚁民能非议的。”
丁一神秘兮兮地揽过店家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明将军四十有余,正值壮年,血气方刚,难道就没个什么红颜知己,或者有个私生的一男半女?”
店家一听当场气炸,抄起角落的扫帚就要将这个胆生毛的无耻之徒打出门去,“叫你诋毁,叫你诋毁,我打断你这肮脏货的狗腿。”
蓝衣青年抱头鼠窜,逃离了现场。
回到客栈,丁一一屁股躺在床上,一把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了苍白但是俊美的容颜。
他清澈明亮、神光流转的狭长双眼定定地看着屋顶:“难道不是他女儿吗?你到底是谁?我怎样才能找到你?”
丁一掏出玉佩,不禁想起了不堪的过往……
那年他才六岁,自幼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经读得百家书。母亲宁若雅是隐士大儒之后,南鲲国内排得上号的才貌双全的美人。父亲王均宏虽然出身寒门,但却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能人异士。
他本该是出身名门,天之骄子,却一夜之间沦落为叛臣之子。
一路从北往南逃,身边只有一个中途壮烈牺牲的家仆。无人知晓年幼的他是如何逃过死士的追杀来到南鲲国的。
一路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追他们的人不多,但对于一个幼童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灾难。战争年代,民不聊生,一路饿殍遍地,中途家仆的离世,更是让他雪上加霜。
从苍谷山到南鲲都城快马加鞭只需两月余,但是他却足足走了两年。辛酸苦楚,人间百态,小小年纪尝了个遍。
他常常回想起阿娘的谆谆教诲,“吾儿听着,国主仁慈,仅让阿娘与爹爹一起走,并未祸及我儿,尔当自强自立,保重身体,勿念娘亲,好好活着。”
但是让他如何相信自己的父亲叛国,自他记事以来,阿娘除了教他认字读书外,讲得最多的便是父亲如何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帮助国主开拓疆土平定边关的事迹,怎的就成了叛国之人。
叛国本身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其他亲戚都已经闻风迁走断绝来往,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斩草要除根,怎么会就只牵连了母亲,连他这个余孽都没有涉及,种种迹象都让他觉得此事不可信。
本打算随家仆到都城申冤,却莫名遭到追杀,这更让他坚信父亲叛国之事有冤情。
已经来到王宫门前的他却被拦了下来,他的哭喊也引起了旁人的侧目。一想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他不由得汗毛竖起,只能悄悄地离开躲了起来。
昆水城郊外,他已经饿得瘦骨嶙峋两眼无光,无力地坐在一处断墙边。不能明着来喊冤,说不定派来追杀他的就是国主派来的人马。
但是难道父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冤死吗?
想到这里,小男童忍不住哭了起来,所有的辛酸委屈都化作了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
正当他哭得伤心之时,突然听到了旁边也有人哭泣。他睁开哭肿了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大约两三岁、身穿可爱绸缎衣裳的女娃娃,粉雕玉琢的。她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口的包子,看着他同样哭得满脸泪痕。
男孩一脸懵,自己是因为想起了爹娘,而且饿得慌而哭,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包子呢,怎么哭得比自己还伤心。
小女孩原本在不远处,听到有人哭好奇跑过来看看,见到一位小哥哥哭得如此伤心,孩子的世界善良单纯,质朴无瑕,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见男孩不哭了,女娃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擦干了泪水,小短腿向前迈了几步,肉乎乎的小手把包子塞给了男孩。
“小哥哥你是不是饿哭了,这个给你。”
男童拿着包子惊讶的都忘了吃,小女娃见状以为他一个不够,于是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一股脑儿地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塞了过去,男孩低头一看,有几块铜板和一块貔貅玉佩。
“听说这些都可以换好吃的!”
正在这时,听到远处一位青年男性喊道:“安安,回家了!”
“哦!”小女孩奶呼呼地应了一声,迈起小短腿,噔噔地跑了回去。
小男孩从墙头探出半个脑袋,只见女娃扑进一位身穿锦衣便服的儒雅男性怀里,大喊了一声:“爹爹!”
男子笑着抱起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亲了下她的脸蛋,向身后穿破烂衣裳的和尚道:“既然大师不愿,那明承也不勉强,这就回去复命了。”
“明将军珍重,以后有缘自会再见!”
男子点了点头,抱着女娃翻身上马,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