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护好自己。能跑多远跑多远!快!”
苏唳雪掀开车帘,解开绳子,将那柄几乎被血浸透的军刺塞到南宫离手中。
盯着短刃,南宫离浑身血瞬间凉透了。
——将军,你腰后那把短刀做什么用的?
护身符吗?
母后说,女孩子都有护身符。
——不,自裁用的。
勇气,身手,最后是死亡,用来了结尘世间一切纷扰。
眼前人咳嗽得很厉害,呜呜咽咽的,却还忍着,以为这样她就不担心。
起风了,观音庙屋檐下悬挂的风灯一晃一晃,声音清碎如琉璃。
“霜姐姐,南诏要什么,你开条件。无论什么,朕都答应!哪怕卖了我!”小姑娘一骨碌翻起身来,跳下马车,冲着满目刀剑大声地喊。
“呦,陛下还想管?这可是凉州,你想管?!你们节度使都管不了。”月凝霜冷笑。
“我不管谁管?谁都不管,我们的百姓就会像猪羊一样被卖到契丹,凄凄惨惨地客死异乡,就会像饮马场可怜的女人们,纺线纺得双手尽废,却只换来回纥瘦马一堆。”南宫离瞥了苏唳雪一眼,道,“霜姐姐,那短命鬼不会跟你走,即便尸体也不会。我会守着她,陪着她,她倒下,我就一把火烧了她,什么也不给你留。如果你肯放过我们,朕可与南诏缔约,一百年内两国互不侵扰。”
“嚯,陛下好大手笔,一定就百年呐?”月凝霜轻笑。
“孩子们要跟谁好,都是一百年。难道大人还不如吗?”南宫离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是发誓信守承诺的意思,说这句话,要用手指勾起对方手指。
说定了,就不改了。
“公主,您真是个痴绝人呐。”
月凝霜沉默地盯着她,良久,道。
先前,她去看过郭湛。
老将军说,不怪她。
那时她也疑惑,骗了他们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怪她呢?
他们说,因为她救过这个人。
选侯城刚传出消息,老将军就发了话,如若因苏唳雪是女子被削职降罪,那她看不上凉州府便罢了,但凡看得上,定北军上下鸣锣开道,迎她回家。
经历过生死达成的共识,不屑于人堆里的算计。定北军出去的人,定北军就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她是定北军的宝贝。
“我要三万颗雷火弹。”清冷的女子说道。
“没问题。”南宫离立刻便应。
“还有配方,新的那种。”
“也给你。”
漂亮的女大夫失笑:“陛下,您还真什么都敢答应啊?不怕我南诏拿了来打你们?”
俏生生的女孩子提起花一样的裙摆,小步跑到苏唳雪身边,搂着她一只胳膊冲月凝霜呲鼻子:“哼!就凭你们啊,天心取米,不过妄想。我的将军天命神勇,怎么打都赢!”
黑衣黑甲的人垂眸,忍不住微微莞尔:“怎么打都赢?万一输了怎么办?”
这世上哪有常胜的道理。
南宫离轻轻握住身边人的手,眼神坚定而温柔:“输了,我陪将军背这千古骂名。”
明有王法,暗有鬼神。有些骂名太沉重,一个人承担不了,但一起可以。
月凝霜迈步,轻轻盈盈地走到黑衣黑甲的人面前,从腰间掏出一个锦袋,递给苏唳雪:“喏,方子。”
“什么……方子?”苏唳雪迟疑了一下,没接。
“毒死你的方子!爱要不要!”
女大夫忽地暴躁,没好气地将锦囊怼到她怀里。而后,转向南宫离,“陛下,她这咳嗽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时间长了,那也不好说。她自己找死没关系,可连累我坏了名声,你们大熠赔不起。”
“啊,要要要!美人儿姐姐的方子必定是最好的,我们要!”
南宫离一听,赶忙伸手接过来,仔仔细细叠好揣进怀里,比对自己心爱的布娃娃还珍惜。
月凝霜翻翻眼睛:“方子好有什么用?就怕陛下识货,那家伙却不配合。”
这个人,就没配合过。
苏唳雪张张嘴,想辩解什么,临了临了,却只叹了口气:“霜姐,放心,我不会了。”
月凝霜看看满心欢喜的南宫离,一挑眉:“陛下,您不杀我?”
俏生生的小姑娘一撇嘴:“霜姐姐,你不恨我?”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苏唳雪忽然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道:“合着你俩那和约,是为我签的啊?”
风停了。
天边,夜色渐浓,雪竹正茂,有清音动节。
后来,关于此事件始末,市井中先后流传过很多种版本,大抵雷同,左不过是大熠女帝和定北军统帅对峙南诏二十余名刺客,敌人但见天生异象,心生敬畏,自退十里。
然而,不论说书人演绎得再怎么精彩,若非亲历,终究道不清因果——
那一刻,南宫离和月凝霜,一个不是大熠君王,另一个也不是南诏细作。她们只是满心期望少些战事和死伤的两个女孩子。
凉州不大,但是个有福气的地方,因为有人在守护它。冷衣硬甲,孤寒边关,看着那个人杀伐决断,看着她病骨支离,看着她有志难酬……直到一见她披衣着甲,心里就一揪一揪地难受,就会明白守护这个词更深的含义。
她们将军,这辈子就求一个太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