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在斗争中度过的。人过生活在多大程度上按照自己的思想,在多大程度上顺从别人的想法,这是人与人之间的重大区别之一。
男人年轻时都有个英雄梦,王弼也不例外。可究竟什么是英雄呢?
英雄者,威有威容,霸有霸气。不可因权夺利,自生祸乱。
即便将军是错的,惩罚她也只会使局面更险恶。
他在人山人海中,看到了太多的真实,亲眼目睹了人性的各个层面,直到最后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落井下石,袖手旁观——因为,放弃永远比守护来的更容易。
“南边那些大商贾,都是人精里的人精,没一个省油的灯。”李嬷嬷把小公主殿下按回座位,道,“马上就启程,方案才出了一半儿,您还是抓点紧吧!”
太阳刚晒过的坐垫皮子暖暖的,上头的气息叫人觉得浓重而昂贵,和煦的阳光照在毛笔架上,晃来晃去,如同一团舞动的火焰。
南宫离苦着一张脸,像极了小时候在国子监被沈老夫子催交作业的悲惨样子。
她都大半年没见着唳雪了。
这段时间,她们总是不凑巧,六个月前本来约好黑山峡见面,结果罗刹突然偷袭玉门关,唳雪从益州带兵回防,一忙活就是整整三个月不得空。
后来,她去饮马场找王婉,查访跟回纥市马情况,离开后顺道去玉门关,唳雪却突然收到军报说,饮马场有土匪出没,俩人正好前后脚错过。
再后来,又遇上蜀中大旱,她在朝中盯着赈灾粮草,半步不敢稍离……
眼下的事更棘手——
利字当头,国难财也是财,水陆走私夹带,盐铁火器倒卖……只要有的赚,那帮人什么浑水都敢蹚,啥幺蛾子都敢出。江南经济面一片狼藉,徐州刺史裘大人被磨得实在没法子,只好递了封折子到选侯城求救。
江南富庶,有百姓数十万,是命脉,乱不得。
这时候出发,等赶到徐州,恰巧会卡在年底最后一季封账的褃节儿上。年关难过,还不知要出多少猫腻。
商场厮杀,并不比打仗更轻松,为防生变,南宫离和王弼需即刻动身。
“不写了!不写了!我这都遭的什么罪啊!”
被万恶的文书工作“封印”了一夜的监国大人呼啦啦把绢纸推开十万八千里,两只胳膊摊成一个大字,侧着脸,整个人绝望地趴到桌案上哀嚎。
要是唳雪在就好了。
当初她比现在还任性,唳雪却那么耐心,不论她多顽皮多耍赖,依旧和颜悦色,一招一式地教。
唳雪是这世上唯一能使她安静下来的人。那双冷峻而坚决的眼睛,总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当它们望向自己时,天大的困难她也觉得有意思。
这跟勇气无关,唳雪是她此生收到最好的礼物。
“离丫头,都是监国公主了,还这么不稳当?”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苍老慈柔的声音。
“皇奶奶!”小公主蓦地直起身子,又惊又喜。
太皇太后在月凝霜悉心照料下,终于醒了,这真是这段悲催的苦日子中唯一的好消息。
太皇太后被南宫绒扶着,笑眯眯地走过来,坐到南宫离旁边,替她一点一点整理好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点了下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鼻子,笑嗔:“不写就不写罢,你性子急,不安生,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太磨折。绒绒性子稳,让她帮你弄吧。”
南宫离抬眸,打量着身旁沉静的小丫头,不由感叹时光匆忙。
南宫绒今年一十二岁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提溜咕噜满地打滚的奶娃娃,俨然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少女。十二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模样并不似姐姐那般艳绝甜美,反而眉目间隐隐透出一种刚烈。举手投足间,某些角度甚至令南宫离不禁一阵恍惚,觉得有些那个人的影子。
苏家的女孩子戎马一生,乃天下名将,而南宫绒小时候也吃过大苦,她们骨子里都或多或少藏着一份刚烈和血性。只不过相比苏唳雪一身戎装显而易见,南宫绒这年纪的小姑娘更具有欺骗性。
然而,以后人们就会发现,她比苏唳雪还要拧,但凡认定的事,非要做到淋漓尽致,包括爱一个人。
“皇奶奶,把您和绒绒留在选侯城,孙女儿不放心,我叫含章送你们去白兔城,好不好?”
南宫离一边收拾行装,一边问。
“不,我要去益州。”南宫绒停笔,要求道。
南宫离微微有些错愕,疑道:“益州?可那边出了旱灾,而且正在打仗,多乱啊。”
“就是因为乱,才需要有南宫家的人在场。”南宫绒坚持道,“皇姐,我押赈灾粮去益州。”
小郡主很年轻,性情却坚决,那双眉目有着少年人的果敢和锐气,而当她若有所思时,整个人却又如幽潭古泉,深沉,神秘,令人琢磨不透。
南宫离微微皱眉,有些不放心,可小丫头这么多年头一回开口求她,到底不忍直接驳了,便找了个理由:“你太小了,帮不上忙。”
“就不能让我试试吗?”南宫绒噘着嘴,不服气地抗议,“皇奶奶,阿姐小瞧我!”
“皇奶奶,绒绒是您看着长大,您说呢?”
南宫离也试图搬救兵。
她自信,皇奶奶一定会无条件配合她。
毕竟,老人家原来就是这么宠她的,护犊子护得没边儿。连唳雪拒婚都要气不过,写信去将军府帮她讨说法。
然而,太皇太后一左一右摸摸两个瓷娃娃的小脑瓜,慈爱地道:“哀家看行。”
“皇奶奶?!”
南宫离瞪大眼睛,愕然。
太皇太后深深望了小公主一眼,笑眯眯道:“怕啥?你三岁就离开皇宫了,绒绒今年都十二岁了,也该见见世面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那时候有将军啊。”南宫离一百个不赞同。
将军府谁不知道,那个人宠她尤甚,简直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比眼珠子还呵护。
“益州不也有她吗?”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地道,“行啦,就这么定了。”
南宫离:“……”
“哈哈,谢谢阿姐!”
南宫绒拍着手,立马顺坡下驴。
小郡主优点并非在样貌,而在于有天底下最硬的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