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人竟是几个月前曾被苏唳雪打出军营的高鹤。只见,他身着一身破旧的吐蕃平民服饰,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也沾满了尘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将军,本世子要把我的大马一起带回去!”
不懂事的小世子一直嚷嚷。
苏唳雪微微皱眉,睨了高鹤一眼,道:“世子,高鹤是我定北军的弃兵,色厉内荏,胆薄量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实在不堪任用。”
“哼!我不管,我喜欢他!你如果不让我把他带回去,本世子就不回去了。”南宫麟一仰脖,哼道。
平生最恨威胁的人,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不悦,冷声道:“世子莫要任性,迎您归朝是大熠最紧要之事,不可有丝毫差池。”
南宫麟却丝毫不让步,小脸涨得通红,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带着孩子稚嫩的固执,一言不发。
两人正僵持不下,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高鹤突然跪地,开口唯唯求道:“将军开恩,小人知错了,恳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异国他乡,终非久居之地,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苏唳雪没想到高鹤会说出此番悔悟之语,微微有些诧异。小世子见状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书塾先生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将军,他肯定会变好的!”
黑衣黑甲的沉思片刻,决定道:“好,既是世子所命,臣无有不从。高鹤,你就跟世子殿下一同回大熠吧。不过,若是再有差池,定不轻饶。”
南宫麟一听大喜,拉着高鹤就要上马车。
“殿下,小人身上脏……”
地上的人局促道。
“不脏不脏,这一路这么长,大马若是不陪我,可要无聊死啦!”小世子说着,拽起人一猫腰钻进车里。
苏唳雪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若有所思。
曾经,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殿下,臣脏……”
那天家娇贵的女孩子也从没嫌弃。
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地启动前行,车轮滚动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车内,南宫麟满脸兴奋之色,不停地与身旁的高鹤交谈着,话语中充满了憧憬与期待,似乎已然能够清晰地看见他们回到大熠之后那美好幸福的景象。
而且,回去就能见到娘亲了。
之前,因为孙瑾二嫁入宫,带着儿子十分不便,还徒添口舌是非,便把爱子送回了凉州老家托亲戚们照顾,只待得宠封后,再接到身边,却一直没成。
然而,就在小世子满心欢喜之际,一旁陪坐的高鹤却是另一番模样。
尽管他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地回应着南宫麟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但实际上其内心深处早已打起了属于自己的如意算盘。
脊背向天,为人所食。他乃堂堂长孙王府正室所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如今竟落魄到这般田地,牲畜一般爬在地上,供人骑乘、受人驱使,谁会心甘?
三日后,世子车驾到达选侯城,监国公主率领满朝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相迎,场面盛大而隆重。
众人见到南宫麟,纷纷跪地行礼,公主亲自走上前,轻轻牵起那稚嫩的小手,一路领着他,登上了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座。
“皇奶奶,任务完成啦!我要去找唳雪玩儿!”
小世子刚刚坐稳龙椅,她便迫不及待一溜烟跑去御花园后殿,跟皇太后,不,现在是太皇太后请辞。
这次,那个人没能一同回来,而是拐去凉州城处理定北军军务了。
这也好办,唳雪回不来,那她就去找她。
“不成,世子年纪尚幼,哪有本事治国?”太皇太后听后,一脸严肃地斥责道。
她的孙女她最清楚,贪玩好色,从来分不清轻重缓急。监国大半年,还以为能有所进益,谁知,一提起将军就现原形。
“从今日起,你一步都不许离开选侯城,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好好教导世子如何对子民负责任。”
小公主听了太皇太后的话,满心不甘,却也只能应下。
万幸,她们还能通信。
最近一封,茉莉花清甜,翠意,幽淡。她写说,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这是世上最缱绻的情话。
她的爱人是个习武之人,性情却不见得不温软,就像夏天龙泉岭上清冽的雪,气息中虽带有一份寒凉意,但并不伤人。
她从来不会说,南宫离,你不能全靠自己,因为你是个女人,就不能像男人一样行事,你不能摆出一副独立的架势,走来走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扔什么就扔什么。她难以捉摸的脾性和对陈规陋习的不屑一顾,使她成为了一个完全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有能力掌控生活,没兴趣死死缠着哪个男人。
小公主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繁华的景象,心想,或许她也希望自己能肩负责任,不要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即便太平盛世没什么责任好担。
与此同时,高鹤也没闲着。
经过一番暗中调查,他打听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孙贵妃是被将军害死的。
这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令南宫麟怒不可遏。小小的人儿坐在宽宽大大的龙椅上,脚还够不着地,咬牙切齿地咒骂:“可恶!就因为一个误会,苏贼竟敢趁人之危,对朕的亲生母亲狠下毒手,简直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虽然,把人当畜生一般捆绑在御花园矮桩上射箭取乐是大辱,可那个人毕竟还活着。
母妃却死得那样惨。
南宫麟凝视着高鹤呈上来的母亲生前最喜爱的物件,泪水渐渐模糊双眼,龙华殿内,思念和恨意如同潮水般难以抑制。
凉州,将军府。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被苏老夫人打理一新的宅院内,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苏唳雪正坐在桌案前,专注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务,忽然心头一阵悸动,似有所感。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笔,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月凝霜轻盈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看到苏唳雪这般模样,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月凝霜正巧端药进来,见她一个劲儿拿手揉胸口,赶忙问道。
苏唳雪抬起头,看了一眼月凝霜,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那身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与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片刻,她轻声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刚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
说着,她又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胸口。月凝霜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握住苏唳雪的腕,目光中满是担忧:“你心绪不宁,脉很乱。唳雪,你不是个扛不住事的人,到底怎么了?”
黑衣黑甲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终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其实,我是想到了高鹤。此人本是忠良之后,与我也沾亲带故。可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我对他处罚未免过于严苛了些。如今想来,或许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