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
南宫离屏退了所有人,连奶娘嬷嬷也遣了出去,落了门锁,将帐子一层层放下来,钻进被子里,搂着昏迷不醒的心上人,伤心欲绝:“将军,将军……我一路都在向上天祈祷,说如果老天爷非要拆散我们,那就让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就跟苏家大伯母那般,用你的军刺随你而去;可若上天垂怜,就保佑我能再见你一面——现在,我们又见面了!将军,这是天意,连天也同意我们好!它的意思,难道你也要违背么……呜呜呜……”
蓦地,一行清泪从床上人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似有万语千言却诉不得。
“唳雪!”
南宫离不知她正在经受什么样痛不欲生的折磨,恨不能替她受苦,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突然,她俯过去,覆住那遥不可及的、苍白的唇。
鲜嫩的骨肉带着一种蛮横的娇气,跟泪水一样温柔,要挟着沉梦中的人。苏唳雪被这酥透了的触感逐渐征服,被她滚烫的吻一点儿一点儿啄开了心门,再经不住诱惑,不由自主地微微引颈迎合了一下:
“唔……”
那双被泪洇得没了神的眼睛倏地一亮,如同登上绞架的死囚突然获得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恩赦。南宫离心狂跳着,又急又慌,一边不住地吻她,一边凄声苦苦地唤:“唔……将军,羽山上那么多豺狼虎豹,都没能近你的身……大家都说,你是神明……唔……这一点连父皇都没法反驳……神明是不死的,将军,你醒一醒,好不好?”
“唔、唔……呃——!”
床上人已经彻底丧失了攻击性,一声又一声甜蜜而悲苦呜咽着,整个身体都因这亲密的触碰而变得异常温柔而激动。
南宫离心快要跳出来了,就像天底下所有任性骄纵的女孩子面对心爱之人该有的样子,得理不饶人起来:“将军,你总说杀人有报应,可难道爱人就没有天意吗?你敢征战沙场,人命轻取,难道还不敢来爱我吗?——你这么对我公平吗?!”
有些事,坚决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天家的女孩子,年纪太轻了,总归看自己更重一些,逼急了哪儿还记得体谅人?埋头深深钳住心上人,对那微微翕动着的、可怜的人一通围追堵截,狠心地不肯给予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唔——!”
床上人惊喘一声,胸膛狠命起伏了两下,吃力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将军?”
小公主轻声唤,欣喜地啄了啄那依然寒凉的唇,拿手轻轻抚了抚那短短的发,一眼不错地盯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床上人似乎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迷茫而无措地望过来,如同一只找不着家的狗狗。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身子倏地一抖。
“回来了回来了,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南宫离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将人揽进怀中,就像爱抚自己的布娃娃,半点儿也不见外,暴露出一种这个年纪女孩子少见的控制欲——
“将军,我已经吻过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以后,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你休想再离开我半步,听到没?”
英气逼人的人愣了一下,挣了挣,躲她:“殿下,臣……脏。”
十五岁时,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但她此生没打算再成家,这一点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直到跟她重逢。
小公主漂亮、活泼,喜欢黏人,当看到那一截纤细的皓腕,她会忍不住想,肤如凝脂应该就是如此吧,每次望见那明媚的笑颜,便忽地心悸如潮涌。
这种事,难以启齿,除了躲去军营,没有别的办法。
她身上脏,血腥味一辈子也洗不掉,而心魂深处看不见的角落更污秽。
“不脏,不脏!脏兮兮的丑娃娃,我可喜欢了。”
南宫离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柔声宽慰。
苏唳雪闭了闭眼睛:“殿下,臣不是兄长……”
“你以为,我是喜欢你兄长,才爱屋及乌喜欢你吗?”南宫离转转眼珠,愕然。
“难道不是吗?”苍白的人叹道,“殿下,第一次见您、陪您看皮影戏,我就是扮成兄长的样子。后来,皇后娘娘銮驾离城,您跑过来抱着我不肯撒手,我也是兄长的样子……还有,平日里教您习武,每回我扮成兄长样子严厉地训斥您,您就能好歹学一点儿,可一旦换成我自己来教您,但凡说一丁点儿重话,您就一脑袋扎进我怀里哭啊闹啊的,怎么都不肯吃苦了……您还说,想跟他欢欢喜喜地过几天好日子……如今,总不能为了一张容颜,连现实都不顾——他不在了,臣不是他。”
小公主想,她一定是误会了,浅浅一笑,揽住身边人的脖子,亲昵地趴过去:“将军,你以为我千里迢迢嫁到将军府,是想和你兄长过日子吗?”
“昂,不然呢?”
突然,女孩子垂下长长的睫,寻到那失色的唇,轻轻啄了一下:“疯子,我是为了你。”
苏唳雪周身过电一般,一下子手脚全麻了:“怎么可能?!”
女孩子又往前凑了凑,两手从腰间伸了过去,无视她震惊和慌乱的目光,将她死死框住。
如果她觉得不可能,那就不可能到底吧。
真正的深吻,不是霸道蛮横、压制式地宣示主权,也不是蜻蜓点水小心翼翼地卑微求欢,而是温柔绵长地诉说着情话,想要更多,偎得更近,想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地将爱人搂进怀里,要她配合,向她索取,恨不得吻到她骨子里去……
苏唳雪整个人呆住了,怔怔地望着越来越猖狂的女孩子,眼睛瞪得老大,连瞎子都看得出她有多震惊。
这未免也太离谱。
那干枯而皴裂的唇,透出一种惨白的色调,唇角还残留着未能拭去的血痕,瞧得南宫离心里一阵阵发酸。
她的将军跟别人不一样,心思重,想得多。
她会后悔的。
“唔……”
怀里苍白的人渐渐乱了气息,脸上泛出红晕,连耳朵都红了,反抗的气势越来越弱,内心再也无法坚决地拒斥。
南宫离直勾勾地盯着她:“将军,自从重逢,我每日见你,欣喜与绝望并存,憧憬与灰心同在,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很恶心呢?”
绉纱裙质地轻软若无,覆在女孩子娇嫩的肌肤上,裹得人无处可逃。苏唳雪抬眸,迷迷糊糊地望着眼前婉约的风景,再无力招架:“殿下,这该是……臣问您的话……唔——!”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宛如一个情场老手般游刃有余。在她接二连三的欲擒故纵之中,刚毅的人终于情难自持,再禁不住。那双明亮而英气的眼睛闭住了,细细长长的眼尾处睫毛微翕着,胸膛里一声一声不断地呻吟起来。
看着心上人俨然已乱了的身魂,南宫离满意地一笑,一下一下坏兮兮地抚弄着那可怜的家伙,猫舔似的地又折磨起她的心来:“将军,说实话这些年你念过我么?嗯?”
苏唳雪喘了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哀声道:“不、不念着你,我何必一年一年不远万里回选侯城述职?你这话……好没理……唔——!”
山崖上一夜,熬尽了她仅剩的最后一点儿心力,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除了任她宰割,别无选择。
那双懵懂的眼睛,柔和,纯洁,皮肤白皙近乎透明,一不高兴了就要黏着她撒娇、耍赖,还格外爱哭,生来就是个要磨折人的小东西。
那年,她病好之后,一安顿好军务就去选侯城找她了,怎奈小丫头把她当成了杀人凶手,躲着不见,写信也不肯回。
这种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否则就像骚扰了。
所以,几年之后也就算了。
“你这情种!明明早就动情了,为何还要端着一本正经的架子,冷落我一整年?”
南宫离凝眸望着爱人痴狂而无助的样子,觉得既甜蜜又心痛。
唯有相思成疾的人才会如此挚诚,又如此压抑。
“我、我没有……唔——!我才不是情种……唔!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唔——!”
所有圣贤之道,都不足以抗衡汹涌的思暮和喷薄的欲望,苏唳雪觉得脑子快炸了,再没力气辩一个字。她视线越来越乱,迷迷糊糊地望着漂亮又刁蛮的女孩子,面目悲苦地闷哼几声,整个人都在她掌心里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对她?
望着眼前人脆弱的样子,南宫离不忍心再往下继续,停了手,伏过去,轻轻安抚着那失了魂的人,抵住那微微有些烫的额头,蹭着她鼻子尖,柔声道:“唳雪,你好美……若不是怕你受不住,我真想做一次。”
江山重,家国也重,可对她来说,都重不过儿女情长。
“殿下,我……我……”
听她这么说,苏唳雪心里忽悠一颤,好似打翻了五味瓶。
多年战场磨练和刻意模仿男人,使她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了,即便换上女装,也找不回原来温柔的样子。
原以为,这瓷娃娃会跳着脚冲她嚷——
“你真恶心!”
“你这个怪物!”
“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
可她说,想要她。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里都装了些啥啊?
“唳雪,我一直想问,你为何瞒着我来选侯城?你要见我父皇,有我陪着不是更好吗?”
南宫离道。
苏唳雪张张嘴,轻声道:“因为涉及军情,不方便殿下知道。”
“你撒谎。”小公主眯着眼睛,凑过去,“——你撒谎什么表情,我一清二楚。”
苏唳雪:“……”
女孩子,人大心大,不好骗了。
“殿下,臣不是撒谎。”她只好道,“而是臣所禀之事,涉及赵太师和太子贪赃谋逆的大罪,太容易跟陛下起冲突,您夹在中间只会左右为难,并无助益。既如此,臣又何必让您跟着吃瓜落儿呢?”
“可有我在,至少不会让你们吵翻了吧?”
苏唳雪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叹了口气:“我们吵翻了算什么?此事处理不好,恐怕大熠的天都得翻了。”
小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你需要我去试探一下父皇的态度吗?”
整肃的人沉吟了一下,摇头:“别直接去。若殿下真有心,不妨先去跟皇太后请个安。”
女孩子转转眼珠,明白了她的意思,捂着嘴,咯咯一乐:“将军,你比我花招多多了!果然是兵不厌诈呀。”
说实话,在去凉州之前,她绝不会想要思考这些麻烦事,或者用打趣的方式跟人交谈,甚至连笑都很少。
那时候,她被五年的泪水和歇斯底里淹没,心里照不进一丝光,日日如同行尸走肉。
她没法跟别人陈述自己的苦闷,包括奶娘,只能在每天晚上噩梦的间隙,想一想娘亲。
她也想过死亡,只是连死的力气好像都没有。
后来,唳雪活了,她就复活了。
就像是接好了断腿,又能用那条腿来走路了。唳雪让她重新开怀大笑,接纳她难以控制的情绪,让她用新眼光看旧事物,包容她一次又一次失手和得寸进尺。有唳雪在身边,她感到自己更聪明、更文雅,而且还有了新的勇气,可以抬起头来面对这个世界。
苍白的人并不知含情脉脉的女孩子心底里因她而起的变化,只当她是无忧无虑、不识疾苦,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轻笑:“难不成殿下以为,打赢仗只靠拼命么?”
南宫离忽地心里一阵发苦,又情不自禁凑过去,啄了啄那干枯的唇:“将军,你知道吗?我从没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不是男子。否则,这太子之位我定要争上一争。”
苏唳雪从没听过这娇滴滴的毛兔子说过这么正经的胡话,一时有些愕然:“太子位?殿下图什么?您又不爱管闲事……”
图一乐么?!
女孩子摸摸她的脸,深深地望过来:“他年我若做了主,随便你输!当逃兵都没问题。”
苍白的人愣了愣,哑然失笑:“殿下,那叫昏君。”
她扬起眉毛,兴高采烈地,使劲儿点了点头:“嗯!我现在好理解他们。”
苏唳雪好生无奈,一方面觉得这辈子教她的东西都白费了,另一方面又不忍心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