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将军府的大厨难得逮到一展身手的机会,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大桌,看着都热闹。
可直到深夜,苏唳雪都没有出现。
小公主低着头,眼泪汪汪地不吱声,叫人瞧着怪可怜的。
“走,咱找他去!”
奶娘嬷嬷气呼呼地拽起小丫头就往军营去。
门口站岗的士兵一见是公主,想起将军吩咐过无需阻拦,便直接放了进去。李嬷嬷带着哭卿卿的小丫头直接闯进中军帐,迎面却撞见李眠关正从里面出来。
“哎哟!姑姑,您老好歹看着点儿路成吗!”可怜的李大夫被撞得下巴都歪了,忍不住一迭声埋怨起来,“这大晚上的,您来干嘛呀?病了?”
“起开!姓苏的呢?!”老人家一挥手,喝道。
瞧着老人家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李眠关微微皱眉:“姑姑,有什么事先跟我说说成吗?”
“我跟你说得着么!”
“那跟将军就说得着啊?”李眠关翻了个白眼儿,又瞥见南宫离,微微欠身,问,“殿下,您找将军什么事儿?能先跟下官说说不?”
这一问不要紧,嫩生生的小脸皮瞬间垮下来,转眼又委屈巴巴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殿下生辰!”李嬷嬷气道,“殿下在将军府置办了满满一桌子那家伙爱吃的菜,等了他一晚上。一个女孩子,一年就过一回生辰,什么礼物都不要,心心念念只想要那家伙。我一大早过来,好声好气地请,给足了他面子。那家伙满口应承说太阳落山就回来,可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就算军务繁忙耽搁了,捎个信儿总可以吧——他这不是欺负人么!他眼里还有没有公主?还有没有陛下?!”
老人家气沉丹田,把堂堂统帅当侄子训。
李眠关摸了摸那黯然神伤的小脑袋,柔声道:“殿下,今天您生辰啊?”
小丫头脸上泪痕还没干呢,也难怪姑姑会这么生气。
“他不想来,可以直说,何必叫人眼巴巴地等?这么大个人了,还骗孩子?!有意思吗?”
奶娘嬷嬷越说越气,小公主在一旁垂着头不吭声,眼泪扑簌簌地落。
“……”李眠关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忽然,军帐内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李大夫,请殿下进来吧。”
李眠关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最终,叹了口气:“殿下,下官求您件事儿,好不好?——待会儿见了将军,别太怨她……”
“哼!”
猫咪嘴巴气鼓鼓,理都不理。
这种时候要是还能听人劝,她都能治国了。
军帐很空寂,静得人心里发毛,除了苏唳雪,没有别人在。
她正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仗着微弱的烛火,南宫离瞧不清她的表情,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慢慢靠了过去。
忽然,她鼻子一抽,闻到一股刺鼻的苦药汤子味儿,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将军,你病了?”她慌忙上前,“你病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凑近来看,苏唳雪脸上确实带有些许病色,但精神还好……也不至于就不能赴宴吧?
黑衣黑甲的人看她一眼,搁下笔,将写好的字纸递给她——
是休书。
黑蒙蒙的眼睛倏地张大,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刚愎的人:“你要休了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臣答应您的。”整肃的人垂下眸,不看她,“五十万两黄金,唐云说,殿下从文昌侯府抄来充作军饷的钱款早就够数了。”
“所以,你就卸磨杀驴?”
眼前人讶异地瞥了她一眼:“殿下,这不是咱们之前定好的吗?五十万两黄金到手,臣就退婚——您若是觉得委屈,臣可以改成和离,也是一样。”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唳雪:“……”
身负朱雀魄的女孩子死死盯着那无情无义的人,这辈子头一回觉得浑身发冷:“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将军府等了你多久?难道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吗?!——姓苏的,你好狠的心呐!枉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呜呜呜……”
数九寒天,手中信却像一把毒火,烧得人心中郁郁。小公主凄声质问着,哇哇地把自己哭成了泪人儿,连声音都嘶哑了。
才知道,原来心里烧着火是这个样子。
黑衣黑甲的人无动于衷地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冷背:“殿下,定北军乃铁血王师,国之巨擘,臣的妻子当是一位大气雍容、有主母风范的名门闺秀,而不是您这个动不动就掉猫尿的小丫头堪配。”
“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你死了也不会!奶娘,走!我们回选侯城!”
小公主咬牙切齿,将休书撕得粉碎,狠命摔在那墨色的人背上,扬长而去。
偌大军帐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李眠关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踱进来:“性婉多情,柔心弱骨。唉!把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美人儿放在身边,确实也挺不容易——捧着也不是,供着也不是,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却还是想跟她在一起……将军,情关难过啊!”
“唔——!”
猝不及防的,一股血流从苏唳雪口中涌出,呛得她直接趴到了桌子下头。
“唳雪!”
李眠关骇得脸都绿了——“我去叫殿下!”
“别……没、没事……”
身体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无情地揉扯着肚肠,吞神噬心,寸寸磋磨。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伤心、哀愁、悲痛以及绝望漫漶到了一定地步,都会不受控制地损了心脉。看着眼前人这活不起的样子,探着那怎么都拔不起来的脉象,李眠关急得忍不住责备道:“你明明舍不得,明明也知道那些事不是她的错,这又是何苦?现在把她赶走了,你怎么想的?你就不怕是最后一面吗?”
苏唳雪勉强沉下一口气:“就是怕,才要她走……”
治病救人,望闻问切,要医身,更要医心。突然,天马行空的大夫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唳雪,你莫非喜欢上公主了?你是不是……要了她?”
以前,这家伙多狂啊!放眼九州,谁敢这么跟她闹?还扔纸团?!
“李眠关,你疯了?”
她的军医,什么都好,除了嘴毒和脑子不好使。
真是作孽。
南宫离前脚刚跨过通天河,回了选侯城,没想到,苏唳雪后脚就到了。
不过,大将军不是提枪跨马、威风凛凛地来,而是被一辆囚车押来的。
此事,只因皇宫内新晋了一位美人——孙贵妃。
原来,文昌侯府败落后,赵太师进言说世子终究是皇室血脉,不可流落在外,熠帝怜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便发话将她母子二人接到太师府暂住,日后另做安排。
彼时,赵贵妃自感年老色衰,多方物色佳人,一见孙瑾年轻貌美,便悄悄接进宫来,于霜降日御前献舞。
熠帝只觉匆匆一眼,实在美极——
这温软细嫩的小美人儿,骨肉玲珑纤弱,脸蛋吹弹可破,眼角红得滴血的泪痣又娇又媚,就像会说话。
那暴君明知那是他皇弟的侧妃,却还是不由分说要了她。
第二天,就封了个妃位。
而后,太子交出一份密信,竟是定北军私自倒卖盐铁矿的证据。
这罪过可大可小,往小了算,也就是个御下不力,可往大了说,定谋反都有可能。
“陛下,奴家平生还从没见过像苏家小公子那样一副面相——那么薄,那么贱,又带着那么多妖气。”国子监相士尹龙匍匐于黄金龙座下,指尖惶恐如烛火,“此乃不祥之物啊!”
“不祥?自古兵者都不祥。他领兵多年,身上有杀气是寻常事,爱卿莫要夸张了。”
熠帝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茶,对着漫漫夜色摆了摆手。
尹龙像壁虎般爬行着退去。
所谓日久见人心。这么多年,他虽忌惮武将,但也知定北军是忠的——这段时间,李嬷嬷报上来多少小公主的荒唐事?
就凭那丫头不饶人的劲儿,清风剑都架人家脖子上了,光想想都牙疼,换别人早反了。
而且,镇南军已经没了,若再打压定北军,赵太师那帮文臣就又坐大了。
制衡,才是王道。
“陛下。”
空寂的殿宇内传来一声轻唤。贵妃如一条美女蛇般,蜿蜒辗转攀附上高大的龙座。
温香软玉腻贴盈怀,如瀑长发丝丝缕缕地散在指间,心爱的女人呼吸清浅地依偎在胸膛,分外招人儿,
“没想到皇弟的女人这么销魂。”
还没等反应过来,孙瑾就被突然按倒在宽大的龙椅上。帝心已乱,一下一下在她耳边沉重地喘息着,威严的瞳仁震颤着。
“陛下……”
娇弱的美人眼眸动情,熠帝再没空多说一句话,一头扎进去,再不问今夕何夕。
“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他心想。
忽然,身下冷不丁传来一声隐隐抽泣,小猫似的,弄得人心窄。
“瑾儿?”
“陛下越来越不讲究了,竟这么对妾。”怀中人胡乱抹拢了一下嫩生生的脸颊,扭过头去,似是不愿他见。
“抱歉……都怪你太美了,朕才情难自已,失了典雅。”
“陛下,妾又有身孕了。”
“真的?孩子如何,太医院怎么说?”
白发君王年过半百,骤然喜形于色如少年。
“说妾心思郁结。”
“爱妃锦衣玉食,有何郁结?”
“夫君和兄长皆新丧,仇人就在眼前,妾却眷恋陛下,日日雨露频仍,难免心中羞愧。”
“你兄长是伏法,怪不得离儿。”
熠帝沉了脸。
“公主自然清正。”孙瑾娇嗔一声,在帝王怀里一下一下地蹭,“妾说的,是苏家。”
威严的帝心终究敌不过绕指之柔,君王粗砺的手掌一下一下抚弄着妾妃娇滴滴的柔腹,凤眼微眯,终于道:“罢了,这事便让太子去办吧,别闹得太出格。”
他想,也不知究竟什么才算是不祥之物呢?
南宫离从没想过,苏唳雪会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扔到她脚下。
她样子更憔悴了,憔悴到几乎瞒不了人。
“太子殿下,按本朝律法,苏将军身为驸马,刑罚可以减低一等,由杖责十改为鞭笞五十。”大理寺丞陆用暗戳戳瞥了南宫离一眼,起身小心翼翼地禀报。
太子和公主两尊大佛,他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南宫离细细的眉毛拧了拧,但最终没说话。
虽然有点重,但毕竟犯了法。她想,好在那个人一身功夫,五十鞭子,硬扛也扛得下来。
谁知,太子瑗却袖袍一拂,不由分说地驳回了:“律法说的是可以,又不是必须。人命关天,岂可轻纵?陆大人,你把我大熠律书当什么了?”
“臣惶恐!”陆用赶忙跪地,磕头请罪,“那……那就还杖刑。”
南宫离心头一紧——在大熠律法中,杖刑是要打断为止的,杖责十,就是要将大概三指宽、一握粗的实心木棍打断十根才算完。
凭血肉之躯生生扛断十根,岂非脊梁骨都打折了?人还能活吗?!
金枝玉叶的女孩子扑通就跪下了:“太子哥哥宽仁,嘲风好歹是我夫君,还请您宽宥!”
“哟,皇妹今日可真是乖巧啊!”太子瑗睨着她,道,“这话可是抬举我了,若不允你,倒要叫本太子落一个不宽仁、薄手足的名声了!”
“臣妹不敢。”她垂眸。
“可惜,他不是把休书都给你了吗?还算哪门子驸马?!——而你,也不过是个下堂妇。”太子收起笑,冷森森地喝,“来啊!五百鞭,行刑!”
“五百鞭?!这会要了她的命啊!”
五百鞭岂是闹着玩儿的?一个弄不好,能直接把人打废。
“皇妹惊讶个什么劲儿?比起你那五十万鞭子,五百还算个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