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离愣住了,疑惑地问道:“三天前的计划?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苏唳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霍大哥早知此役凶险无比,他以身诱敌,将白狼军团引入火雷弹战阵里,本来是打算杀掉耶律倍的,只是很遗憾没成功。”
“可这个计划已经失败了。”南宫离万般不解,“霍云被炸得就剩一颗头,连骨架子都不全。可耶律倍还好好的。”
“没错。”墨色的人慨然而痛苦地凝望着她,“接下来,就轮到我。”
“你一定要去送死吗?就不能换个人吗?!”
“只有我露面,耶律倍才会上钩。”苏唳雪摇摇头,“如今,白狼军团被炸掉了一大半,这是霍大哥拿命换来的战果,我不能放弃。如果此时我不能把那帮畜生永远留在中原,等他们回到草原,补充好狼兵战马,又成了一支劲旅,那之前所有牺牲就都白费了。”
南宫离瞪大了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好生不舍:“可你还病着呢……我这才刚见到你,一晚上还没亲够、抱够、温存够呢。”
女孩子凄美的清瞳眼泪汪汪,小爪子抓着人,一直痴缠她。苏唳雪几乎招架不住这甜蜜的攻势,暗暗沉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殿下,苏家的将军生来就要为国征战,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南宫离深知她的脾性,无奈只能默默帮她整理衣甲。
随后,两人一同走出营帐,小公主一声唿哨,那匹载她来军营的紫燕驹四蹄“嘚嘚”应声而至,毛发灰亮英武,一看就是一匹难得的神骏。
她将缰绳怼到苏唳雪掌中:“妞妞是我从秃驴那儿饶来的,它可聪明了。”
“殿下,它……叫啥?”苏唳雪眼角一抽。
“妞妞啊,咋了?不可爱吗?”小公主呲着小鼻子,一歪头,“我朱雀魄还叫俏俏呢。”
“呃……可爱。”
大灰马似乎也不太满意这个名字,翻着白眼,喷了个大大的响鼻,哀怨地觑着黑衣黑甲的将军,求救似的。
“殿下,臣可否给它改个名字?”苏唳雪拍了拍大马,轻笑。
“好呀,叫什么?”南宫离眨眨眼,好奇道。
挺拔的人喜爱地摸了摸紫燕驹潇潇落落的长鬃,想了想,道:“玄影——它跑起来,迅疾如电,就像影子一样叫人捉不住啊。”
“玄影,好名字!”小公主欢快地跳起来,伸手轻抚马鬃,“好马儿,以后你就叫玄影啦。今天,我把最心爱的人交给你,拜托你,一定帮我保护好她啊。”
通人性的紫燕驹像是听懂了一般,打了个响鼻表示回应。
苏唳雪想起什么,将披风褪下,兜头将雪娃娃罩住,轻声嘱咐:“殿下,我在那裁缝铺子留了钱,跟师傅讲了,以后你衣裳都他来置办。湖滨入冬冷,那种冷是湿冷,比漠北的干冷更熬人,你以后记得多穿点……如若此战不慎败了,你就赶紧撤,去找皇甫毅。却月城狼毒阵诡异莫测,会保你们平安的。”
皇甫家先祖原属于回纥一支,往细了说,跟合毗伽王庭还沾亲带故。
喜欢马的家族,对自由有强烈的追求,不喜欢受到束缚和限制,坚韧、勇敢,敬畏自然,注重灵魂胜过肉体。
当时她去却月城挑马,就看中过这匹紫燕驹。那时,好脾性的君侯却对她玩笑说,他这坐骑千金不卖,以后,若是看谁娇气,就把它留给谁。
她一听就明白了。
若论娇气,还有哪个能比得上俏生生的小公主?
清净相的人是遁入空门了,心却还是动了。
仗打多了,是会有感觉的。
这一战,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自己不在了,至少得找一个倾心她的人,保护她。
南宫离扑过去,用力地吻她。
“唔……”
好烫,这个人还在发烧,琼脂娇柔,干枯灼热的唇齿几乎要将她融化了。
每一次,抱着这具多病多灾的身体,吻着那寒凉无觉的唇,心里都有个声音清晰无比地告诉她,此生只恐难以相守到老。
上天不公,十年前,唯有她傻乎乎地掉眼泪,往后余生,也只剩她一人伤心。
可她太喜欢人家,即便料到了凄凉的结局,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唳雪,想见她,想跟着她。哪怕见过这面就没有下一面,亲过这回就没有下一回……
“混蛋!这种无聊话你还要说多少遍?呜呜呜……将军,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堂堂监国公主,言出如旨,我的令你死也得守!你听到没?”
“好。”
这种可爱的霸道最提士气,墨色的人无声地笑了一下,翻身骑上玄影,于猎猎风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花骨朵似的娇气包,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满是眷恋,“殿下,待我凯旋,定当长伴君侧。”
玄影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出,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南宫离站在原地凝望,直到看不见苏唳雪的身影,轻抚着那一身她换下来的墨色披风,好久,好久……
“他回不来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如云雾缥缈。
南宫离蓦地转过身,只见阿依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不许你咒她!”
小公主气死了。
阿依莎却破天荒没跟她吵:“那傻大个儿也去了。上将军回不来,他也肯定回不来,我们只能准备棺材。”
异族小公主神情里并无戏谑,也不像嘲讽,似乎是认真的。她走上前,拉着南宫离的手说:““爱哭鼻子的汉家小公主,我们之前或许有些误会,但如今需要一起想办法,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而不是互相残杀。”
“你有什么办法?”
阿依莎握紧南宫离的手,目光坚定:“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他,但如今只有这个法子。我最近才知道,原来父王年轻时一直倾慕你的母亲。他以前宠爱我母后,也都是因为她跟先皇后长得七分相似。作为她唯一的女儿,若你肯和亲回纥,嫁给我父王,他必定会答应出兵相助。而我二哥也会得救。”
南宫离面露犹豫之色,咬着下唇:“可是……”
阿依莎挑挑眉,打断她:“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上将军,可这是救他唯一的机会。我二哥骁勇善战,他们联手一定能打败耶律倍。至于婚事嘛,反正我父王都那么老了,等过两年你把他熬死了,你们俩以后有的是机会长相厮守。”
南宫离抿抿嘴,无语:“公主殿下,你咒的好像是你亲爹。”
阿依莎翻翻眼皮,漠然道:“我只不过是他发泄后的产物,当宠物养着,送给强者讨好的礼物罢了。”
“可他不是很宠爱你吗?”
“我曾经以为是,以为只要我够聪明、有本事,就可以像王子一样建功立业,护佑百姓。可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政治筹码。小公主,别说你是监国者,即便日后做女皇,在别人眼里,你对于国家最大的价值依然是爬上哪个男人的床,拿身子去换他手中的权势——这世道就是这样,悲惨的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南宫离沉思良久,眼中渐渐涌起决然:“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救出你二哥,无论如何他都要立刻带兵出征。”
阿依莎郑重点头:“当然,那里面也有我想守护的人呐。”
这一头,苏唳雪带兵乔装越过了封锁线,进入草原腹地。
然后,迷路了。
唐云挠挠头,束手无策:“将军,这地方在地图上全是空白的,咋办啊?”
苏唳雪看看天上的星辰,沉声:“别慌,大方向没有错。草原人逐水而居,跟着溪流走,总会遇到人烟的。”
于是,众人沿着溪流前行。行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稀稀拉拉的帐篷和袅袅炊烟。
苏唳雪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带着唐云悄悄靠近查看。只见几座蒙古包错落有致地坐落在溪边草地,周围有几个牧民正在照料牲畜,还有人是大熠装扮。
苏唳雪和唐云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上前问路,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身着皮甲的草原骑兵呼啸而来,将牧民们围了起来。为首的骑士大声喝问着什么,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看情形似乎是在索要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汉人打扮的牧民倔强地摇着头,用汉话回应,大意是他们不愿再继续北行。
原来,他们都是选侯城里当时没撤出来的百姓,陷城后,契丹人挑了数千名百姓带走充做奴隶,被征调来给草场开荒放牧。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已冻死了许多人。
一言不合,那骑兵竟拔刀相向。
苏唳雪心中不忍,当下也顾不上隐藏行踪,拔剑冲了出去。
唐云见状大惊,却也只能紧随其后。
定北军统帅剑法高超,眨眼间便制服了为首的骑士,其他的骑兵见状纷纷举起武器。
苏唳雪用剑抵住为首骑士的咽喉,目光冰冷地看向其他骑兵,喝道:“我乃定北军统帅,放下武器!——你,翻译给他们。”
那名被搭救的汉人迅速翻译传达。
骑兵们犹豫片刻,缓缓放下武器,互相耳语几句,悄然退去。
此时,一名汉人老者从人群中走出,向苏唳雪行礼道:“多谢将军搭救,只是你们此举怕是惹下大祸。”
苏唳雪将那为首骑士扔给唐云绑了,说道:“老人家不必担心,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白狼军团的老巢在哪儿?”
那老汉面露难色,但还是走向被绑的骑士,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骑士先是一脸愤怒,而后冷笑一声,吐出一句话来。
老汉脸色一变,转身对苏唳雪说:“将军,他说即便告诉您,您也无法靠近那里,白狼军团的家眷营帐周围布满了精锐守卫,外人一旦接近就会被发现。”
“无妨,只要知道位置就好。”而后,苏唳雪转头对唐云说,“云儿,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扎营休息,再好好计划一下如何潜入。”
唐云点点头,扶着被绑的骑士跟在苏唳雪身后。
众人来到一处隐蔽山谷安营扎寨。夜晚,苏唳雪独自坐在篝火旁研究地图,唐云走来禀报:“将军,那些百姓说,希望我们能把他们带回大熠。可咱们人手有限,怎么办?”
苏唳雪抬起头:“你带二十人把那些百姓护送回军营,交给公主。”
“那怎么行?这次出来,为了隐蔽,咱们只带了三十六人,您一下子拨出去二十个,后面万一遇到危险,您手上就无人了。”唐云惊道,“再说,当初是他们自己不肯跟我们走,如今日子过得不好,又掉回头来寻求庇护,哪有这样好的事?”
“那你想怎么办?扔下不管吗?”
苏唳雪倏地抬眸,冷冷地道,
“唐云,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忘了维州城出过什么事?你要这些老百姓成为第二个姜家人吗?——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受的苦难够多了,哪怕只有一个人肯回去,都不能扔下。定北军不干那无情无义的事。”
“可我们还有任务。”唐云万分担心,“您不能不顾自己,不念殿下啊。”
苏唳雪眯了眯眼睛:“此行剑指老幼妇孺,本就不义。可若不除掉耶律倍,还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遭殃。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若当真有去无回,也是我的报应。”
“那恳请将军,至少让云儿留下来。”唐云向她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生死都要跟您在一起!”
“云儿,你干嘛?!咱们之间说不着这个。”
当年,南宫离在医馆点破苏唳雪身份时,她正在小公主怀中昏迷着,压根儿不知少年郎早已知情。
她将人扶起来,慨叹:“你跟我十多年,咱们互为后背,彼此救过不知多少回了,谈什么救命之恩?脑子坏掉了么?!”
娃娃脸的小副将眨眨眼,笑嘻嘻地望着她,神色乖巧,特别讨人喜欢:“好将军,我说有就有,您往后就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