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晨风卷过城头垛口,带来刺骨的寒意,以及……一种名为“死”的气息。
城外,三万朝廷精锐已然列阵完毕。
旌旗如林,刀枪似雪,黑压压一片,宛若铁铸的洪流,沉默地积蓄着雷霆万钧之力。
肃杀之气弥漫,连风声都仿佛凝滞,只余下甲叶偶尔碰撞的细碎声响,以及无数士兵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城楼之上,无生教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诡异的“无生真空”图腾,在熹微晨光下更显狰狞。
暗红肌肤、额生双角的吴仁安凭栏而立,墨色骨角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他俯瞰着城下严整的军容,深邃的眼眸中,那一点猩红微微流转,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透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期待。
刚刚阵前虐杀信使的凶威犹在,他那非人的身姿,本身就是对守城教众的一种无声的激励。
亦是对城外敌军的一种极致的威慑。
铁牛,这位憨厚却早已被血腥浸透的汉子,身披重甲,手持巨斧,立于吴仁安身后不远处,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
他的呼吸粗重,胸膛起伏,体内气血已然开始奔涌,那是嗜血的渴望在燃烧。
赵无常则立于另一侧,面色阴沉,眼神飘忽,不时扫过城墙上那些面带惊恐的新晋教众,以及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皮肤泛着不祥青黑色的“毒人”。
他的任务,不仅是督战,更是要确保这些“秘密武器”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同时也要防备任何可能出现的内部混乱。
“咚——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死神的脚步,自官军阵中响起,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那鼓声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让城墙上不少新入教的守军脸色煞白,握着兵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大人……”一名年轻的教众忍不住看向吴仁安,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吴仁安头也未回,声音冰冷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守军耳中:“记住,尔等信奉的是无生真空,追求的是力量。今日,便是尔等以敌人之血,铸自身功勋,换荣华富贵之时!要么,战死沙场,魂归真空;要么,踩着敌人的尸骨,活下去,变得更强!”
虽不足以完全操控教众,却能有效地放大听者心中的暴戾与渴望,压下那原始的恐惧。
“吼!”铁牛适时地举起巨斧,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杀!杀!杀!”城墙上,那些被吴仁安言语挑动。
或是早已习惯杀戮的老教众,以及那些被“血泪丹”折磨得只剩下狂热的血丹勇士,纷纷应和着嘶吼起来,声浪暂时压过了官军的鼓点。
就在此时,官军阵中令旗挥动。
“放!”
令旗落下,刹那间,仿佛九天之上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的乌云倾泻而下!
“咻——咻咻咻——!”
尖锐凄厉的破空声响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蝗群过境,遮蔽了刚刚泛白的天空。黑色的箭矢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阳泽城北面城墙泼洒而来。
箭矢撞击在坚固的城垛上,发出“咄咄咄”的闷响,碎石飞溅;射在木质的箭楼上,留下深深的印痕;而更多的,则是射向了城墙上暴露的守军。
“啊!”“呃!”
惨叫声瞬间响起。一些反应不及或是运气不佳的新教众,立时被箭矢贯穿了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无力地栽倒在地。
箭雨之密集,几乎没有躲闪的空间,唯有依靠女墙和盾牌硬抗。
紧随箭雨之后,是更为沉重、更具毁灭性的打击。
“呜——嗡——”
数十架巨大的投石机,如蛰伏的远古巨兽,猛地扬起了粗长的臂膀。
磨盘大小的巨石被抛射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划过一道道弧线,狠狠砸向城墙。
“轰隆!”“轰隆隆!”
巨石撞击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段城墙仿佛都在颤抖,碎石崩落如雨。
由陈景和诡异神通加固过的墙体,虽然坚韧异常,绿藤缠绕间似乎吸收了部分冲击力,但在这般持续的重击下,也难免出现细微的裂痕。
更有甚者,巨石越过城墙,砸入城内,房屋倒塌,烟尘四起,惊呼惨叫之声遥遥传来。
“稳住!举盾!放箭!” 城墙上,经验丰富的老教众嘶声呐喊,指挥着混乱的防守。
“滚木!擂石!准备!” 铁牛咆哮着,声音盖过了部分喧嚣。他亲自扛起一根合抱粗的滚木,站在垛口旁,等待着敌军靠近。
无生教的守军依托着城防工事,开始了疯狂的反击。
城垛后,弓箭手们不断拉弓射箭,虽然准头和力道远不如官军,但胜在数量众多,一时间也是箭矢如雨,朝着下方攀爬的敌军射去。
“哗啦啦——”
巨大的滚木被推下城墙,带着千钧之力翻滚而下,将下方架设云梯、试图攀爬的官军士兵砸得筋断骨折,血肉模糊,惨叫声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中。
脸盆大小的擂石更是如同冰雹般落下,砸碎盾牌,砸烂头颅。
更有甚者,大锅烧沸的“金汁”,被守军用长柄勺泼洒而下。
滚烫污秽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在蚁附攻城的官军士兵身上,烫得他们皮开肉绽,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从云梯上滚落下去,往往还会带倒一片同袍。
一时间,城墙上下,箭矢横飞,石块乱舞,热油泼溅,惨叫与嘶吼交织,构成了一副惨烈无比的战争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金汁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然而,官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人数更是占据绝对优势。
第一波攻势虽然受挫,伤亡惨重,但后续的士兵依旧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冒着箭雨和滚石,将一架架云梯牢牢地搭在了城墙之上。
“杀上去!第一个登城者,赏百金,官升三级!”
官军阵中,有将领纵马高呼,激励着士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官军士兵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悍勇的光芒,嘶吼着顺着云梯向上攀爬。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熟练,显然经历过严格的攻城训练。
很快,第一批官军士兵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垛之上。
“贼寇受死!” 一名身披铁甲的官军校尉怒吼着,挥刀砍向一名措手不及的无生教守军。
“噗嗤!” 鲜血飞溅,那名教众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身首异处。
“杀!”
更多的官军士兵翻上城墙,与守军瞬间绞杀在一起。
狭窄的城墙之上,立刻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刀光剑影闪烁,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臂横飞,鲜血染红了青灰色的城砖。
“血骨卫!顶上去!”
早已部署在关键位置的血骨卫动了。
他们发出低沉的嘶吼,迎向了冲上来的官军精锐。
一名官军士兵一刀砍在血骨卫的胸膛上。
刀刃深陷,黑红色的血液流出,但那血骨卫仿佛毫无所觉,反手一爪抓出,锋利的铁刀直接撕裂了士兵的喉咙。
另一名血骨卫被长枪贯穿了腹部,却依旧死死抱住枪杆,用大刀将持枪的士兵拦腰斩断。
血骨卫的悍不畏死,给官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和伤亡。
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绞肉机器,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死死地堵在官军的突破口。
“血丹勇士!随我冲!” 铁牛见状,不再固守,而是拎起巨斧,带着那群服用了“血泪丹”、力量暴增但神智已然狂暴的教众,朝着官军最密集的地方冲杀过去。
这些血丹勇士,个个双目赤红,脸上布满扭曲的青筋,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们体内药力奔涌,力量远超常人。
一名血丹勇士挥舞着狼牙棒,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沉闷的风声,被砸中的官军士兵,无论是否着甲,皆是骨断筋折,化作一滩肉泥。
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力与悍勇,但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却有着惊人的杀伤力。
“铛!”
铁牛的巨斧与一名官军偏将的长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那偏将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欲裂,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蛮熊般的巨汉。
“死来!” 铁牛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巨斧横扫,逼退偏将,随即斧刃下劈,将旁边一名试图偷袭的官兵连人带盾劈成两半。
城墙之上,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
官军凭借着人数优势和精良的装备,不断地将士兵送上城头;而无生教则依靠着地利、诡异的手段以及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死死地抵抗着。
新入教的教众在最初的恐惧之后,目睹了身边的同伴或惨死、或奋勇杀敌,又被那浓烈的血腥气和吴仁安之前的言语所刺激,一部分人也开始变得麻木和疯狂起来。
他们挥舞着从官军尸体上捡的兵器,胡乱地砍杀着,或是抱着冲上来的官军一同滚下城墙。
城墙,此刻真正化作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无论是官军士兵,还是无生教教众,都在这磨盘之中被无情地碾碎。
鲜血汇聚成溪流,顺着城砖的缝隙流淌,将墙体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甲胄、扭曲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一道道临时的“壁垒”。
空气中,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汗水、烟尘、焦臭以及死亡的气息,令人闻之欲呕。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巨石轰鸣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吴仁安依旧静静地立于城楼之上,暗红色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和血雾中若隐若现。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冷漠地扫视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如同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士兵的死亡,教众的牺牲,在他眼中似乎都只是冰冷的数字,是达成他目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杀戮的进行,空气中弥漫的血煞之气越来越浓郁。
这些血煞之气,对于修炼《血煞噬魂功》的他而言,无异于大补之物。
丝丝缕缕的血煞,正被他新生的、布满细微孔窍的暗红皮肤悄然吸收,滋养着他那刚刚融合完毕、尚需稳固的躯体与力量。
他看到了铁牛如猛虎般在敌群中冲杀,巨斧翻飞,所向披靡;也看到了赵无常指挥着毒人,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悄无声息地释放着致命的毒箭,让一些冲上城墙的官军士兵在无声无息中倒下,身体迅速腐烂发黑。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预想进行。
官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在阳泽城坚固的城防和无生教不计伤亡的抵抗下,暂时还无法取得决定性的突破。
这场血腥的消耗战,才刚刚开始。
风,似乎更冷了。
天色依旧阴沉,阳光无法穿透那厚重的云层,也无法穿透这战场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城墙如同一道伤疤,横亘在大地之上,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而这道伤疤上的绞杀,还在继续,愈演愈烈。
一名年轻的官军士兵,脸上还带着稚气,他刚刚砍倒了一名无生教徒,还未来得及喘息,一支冷箭便射穿了他的脖颈。
他捂着喷血的伤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对生的眷恋,缓缓倒下,身体很快便被后面涌上来的同伴踩踏。
另一边,一名断了手臂的血丹勇士,状若疯魔,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抱住一名官军百夫长的大腿。
张开嘴,狠狠地咬向对方的咽喉,任凭对方的长刀砍在他的背上、头上,直至两人一同倒在血泊之中。
这就是战争。
没有诗意的田园牧歌,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与毁灭。
生命在这里变得廉价无比,如同被随意收割的野草。
所谓的荣耀、忠诚、信仰,在飞溅的鲜血和冰冷的刀锋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虚无。
吴仁安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
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需要用这场血腥的磨盘,将那些新收纳的、尚存疑虑的教众彻底洗礼,将他们的恐惧转化为狂热,将他们的生命榨取出最后一丝价值。
同时,也要让城外的朝廷大军,真切地感受到,这座被无生教占据的城池,将是他们无法轻易跨越的血肉地狱。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暗红色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
“传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的部分噪音。
“让预备队准备,轮换防守。告诉他们,杀敌一人,赏银一两,杀敌十人,赏良田一亩!战后,凭人头记功!”
冰冷的命令,伴随着赤裸裸的利益诱惑,再次传遍了城墙。
守军的士气,在伤亡带来的恐惧和重赏激起的贪婪之间,达到了一个新的沸点。
城墙绞肉,血肉磨盘,这残酷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