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祛,血色未褪。
归航的船队破开平静的江面,留下两道长长的涟漪。
缓缓向着阳泽城那巍峨而沉默的轮廓驶去。
船舷两侧,立满了身着黑衣或血迹斑斑的无生教众。
夜袭的亢奋已然褪去,留下的是疲惫与一种压抑的躁动。
不少曾吞服“血泪丹”的所谓勇士,靠在船舷边。
此刻面色青白,眼神涣散,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那是药力反噬,毒瘾初显的征兆。
他们如同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困兽,目光时不时瞟向旗舰的方向。
带着恐惧,也带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渴求。
吴仁安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如鹰隼。
扫过缓缓靠近的城墙,扫过甲板上神态各异的教众。
胜利固然可喜,但那和尚石破天惊般的力量,如同一根尖刺。
深深捅入他警惕的神经。
这方天地,强者远不止他所见。
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然而吴仁安深知,这份掌控脆弱如薄冰。
朝廷大军主力未至,那位神秘的二师兄如同悬顶之剑。
而自身的力量,面对真正的顶尖高手,仍显不足。
尤其是那怒目金刚的出现,更让他迫切地感受到了提升实力的必要性。
吴仁安立于旗舰船头,长袍下摆处沾染的暗红血渍已然干涸发黑。
那神秘僧人的惊鸿一瞥,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心中警兆迭生。
那徒手撕裂舟船、视教众如草芥的恐怖力量。
绝非寻常气海境武者可比,甚至可能已触及更高层次的门槛。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吴仁安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然则,若遇神佛挡道,亦当斩之!”
他深知,无论是朝廷大军的围剿,还是那不知来历的强僧,亦或是潜藏在暗处的二师兄,都意味着他必须拥有更强的力量。
如今的他,虽凭借《血煞噬魂功》与《血散手》等邪功,辅以“血泪丹”催谷,战力远超同阶,但终究是空中楼阁,根基不稳。
尤其是那“血泪丹”,虽能速成战力。
却后患无穷,毒瘾发作时的惨状,他昨日已亲眼目睹。
那些沦为丹药奴隶的“血丹勇士”,与其说是助力,不如说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阳泽城,这座在他铁腕统治下初显秩序,却又无处不透着诡异与压抑的城池,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
城墙上,新换的无生教旗帜在晨风中飘扬,取代了昔日的官府旗号。
城门洞开,早有教众列队等候,准备接收此番夜袭缴获的丰厚战利品与那些眼神空洞、面如死灰的官军俘虏。
船只靠岸,铁牛与赵无常上前复命,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兴奋。
“启禀香主,战利品与俘虏已悉数运抵,我方伤亡六百余人,多为新晋教众。血丹勇士折损近半,剩余者状态不稳,已被暂时隔离看管。”
铁牛瓮声瓮气地汇报,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
“属下已按香主吩咐,将失控者尽数处理,余下人等,暂以少量血泪丹安抚。”
赵无常补充道,声音依旧阴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吴仁安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绳索捆绑、面如死灰的官军俘虏,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兵器甲胄、粮草辎重,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些,不过是通往更高力量之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铁牛,将战利品入库,俘虏……除却些许有用之人,余者留着备用。”
吴仁安淡淡吩咐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无常,你带人严加看管那些血丹勇士,若再有异动,格杀勿论。
另,斥候再探,务必摸清那和尚的来路。”
“铁牛,加强城防巡逻,尤其是粮仓重地,再调拨五十名血骨卫协同看守。另外,”
吴仁安转向铁牛,“密切监视那和尚的动向,若其靠近阳泽城,即刻回报。”
“是,香主!”
“遵命!”二人躬身领命,各自带人离去。
水寨码头上,教众们忙碌地搬运着物资,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吴仁安没有停留,转身朝着府衙方向行去。
他需要静思。
船队归来的喧嚣已渐渐平息。
只余下府衙内外巡逻教众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以及远处城中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再添几分肃杀。
回到府衙深处的静室,这里已被重新布置。
空气中燃着宁神的檀香,试图驱散弥漫在整座城池上空的血煞之气。
窗外几竿修竹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竹叶摩擦,沙沙作响,似低语,又似叹息。
他身上夜袭留下的伤口在《血煞噬魂功》的运转下已开始缓慢愈合。
只是内腑的震荡与右腿的旧伤,仍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血腥搏杀的惨烈。
面前的矮几上,摊放着几卷从官军营帐中缴获的文书,以及一些零散的战利品。
他随手翻阅着,目光却并未真正聚焦其上。
夜袭虽胜,斩获颇丰,甚至还意外获得了镇魔司的缚妖锁与令牌,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怒目金刚的惊鸿一瞥,如巨石投湖,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更深层次的忧虑,则来自于自身修为的瓶颈。
气海境中期,这在寻常江湖人眼中已是难得的高手,足以坐镇一方。
然而,他迫切地需要更强的力量,一种足以碾压一切阻碍的力量。
他闭上双目,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血色的真气如怒涛般翻涌,雄浑而暴戾。
但无论如何冲击,气海的边界仿佛亘古不变,坚不可摧。
他隐隐感觉到,前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障,阻断了他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
吴仁安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并未立刻运功疗伤。
止是从怀中取出了几本从无生教库房中寻得的古旧典籍。
这些典籍纸张泛黄,边缘多有破损。
封皮上的字迹也已模糊不清,散发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
指尖拂过一卷卷泛黄的古籍,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些典籍大多是寻常武学,或是些旁门左道,于他如今境界助益不大。
他耐着性子,一卷卷翻阅,寻找着关于更高境界的蛛丝马迹。
其中一本,封面隐约可见“气窍玄枢”四字,似乎是阐述武道境界的纲要。
吴仁安凝神翻阅,指尖拂过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篆文字。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异。
典籍记载,武道修行,自练肉、练皮、练筋、锻骨、换血,至气海境,皆为筑基。
气海之后,乃是“开窍境”。
“……开窍者,开人体秘藏之窍穴也。人体有周天星辰之数,窍穴遍布,乃沟通天地,引元气入体之门户。然凡俗之躯,窍穴闭塞,需以雄浑内气,辅以精妙法门,逐一冲开……”
每开辟一处窍穴,实力便能得到一次质的飞跃。
然而,能否突破至开窍境,以及能在开窍境开辟多少窍穴,却并非单凭苦修便可达成。
其关键,在于两点:一是所修功法是否蕴含突破开窍的法门;二是此前境界所打下的“根基”是否足够深厚。
寻常功法,大多止步于气海境,根本没有涉及开窍的修炼之法。
即便是有些功法提及,若无雄厚根基支撑。
强行冲关,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爆体而亡。
“气海……开窍……”吴仁安低声念着。
典籍记载,武道修行,自练肉、练皮、练筋、锻骨、换血,至气海境,凝聚丹田气海,内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然气海并非终点,其上更有“开窍”之境。
所谓开窍,乃是以磅礴气海之力,冲击人体周身隐藏的窍穴。
人体窍穴,星罗棋布,乃天地元气与人体精气交汇之所。
每冲开一处窍穴,便能容纳、调动远超气海境的内气,实力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
吴仁安越看越是心惊。
典籍中更提到,开窍境能开辟多少窍穴,不仅关乎天赋悟性。
更取决于先前境界所打下的“根基”是否深厚,以及所修功法是否精妙。
根基!这两个字如重锤般敲在吴仁安的心上。
他猛地回想起自己一路的修行:依靠《血煞噬魂功》吞噬他人精血修为,强行提升;服用“血煞丹”、“血泪丹”等禁药催谷功力……这一切,都绕开了水磨工夫的积累,看似一日千里,实则如沙上筑塔,空中楼阁!
“……气海圆满,内气充盈,若有机缘,得以窥破玄关,便可尝试冲开周身窍穴,是为开窍。
盖因开窍之基,需自练肉、练皮、练筋、锻骨、换血五境,层层累积,铸就非凡之躯。
练肉境需气血如浪潮奔涌,练皮境需皮膜坚韧若金玉,练筋境需大筋粗壮似虬龙盘身,锻骨境需炼就一身琉璃宝骨,换血境更需血液粘稠近金汞,气海境则必凝练九寸九之气海。
根基不固,强行开窍,非但无望,反噬己身,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爆体而亡……”
典籍中描述的理想根基,何其惊人:
练肉境,需气血奔涌,鼓荡如潮,举手投足有千斤之力;
练皮境,需皮膜坚韧,光洁如玉,寻常刀剑难伤分毫;
练筋境,需周身大筋,虬结如龙,发力时筋骨齐鸣;
锻骨境,需易髓锻骨,骨质坚密,莹白如琉璃宝玉;
换血境,需血液粘稠,色泽金赤,宛若金汞流淌,生机旺盛;
气海境,需丹田气海,广阔无垠,至少凝聚九寸九之海,方为极致!
每一项,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资源以及无比的毅力去打磨。
而他吴仁安,哪一项达到了?
他的气血,驳杂而狂暴;皮膜筋骨,虽经血煞真气淬炼,却远未达到金玉、虬龙、琉璃之境;血液更是充满了煞气与丹毒;至于气海……恐怕连五寸都未必有。
根基越是深厚,所修功法越是精妙,天赋悟性越高,能在开窍境开辟的窍穴便越多,实力也就越发恐怖。
典籍中记载,寻常开窍境武者,能开辟十余处窍穴,其真元强度已远胜气海境数倍。
“……功法精妙,天赋异禀,根基深厚者,所开窍穴多寡亦有天壤之别。
寻常开窍,不过十余窍穴,内气已较气海倍增。
然古载,曾有本教先贤,天纵奇才,辅以无上秘法,于……开窍境冲开一百零八周天窍穴,内气浩瀚如江海,举手投足间,有倾山覆海之威!”
一百零八个窍穴!
吴仁安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仅仅冲开十余个窍穴,内气便能比气海境翻倍。
那一百零八窍穴……又该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气海境在其面前,当真如蝼蚁一般,弹指可灭!
“若真能如此,区区气海境,乃至那神秘僧人,又算得了什么?”
“难怪……”吴仁安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难怪他感觉自身实力虽强,却总有一种虚浮之感。
难怪面对那和尚时,会生出难以力敌的忌惮。
他立刻翻找出自己修炼的《血煞真功》原本,仔细查阅。
果然,功法只记载到气海境巅峰,对于如何突破开窍,如何凝练根基,只字未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腾汹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虚浮与暴戾的血煞真气。
这《血煞噬魂功》进境神速,威力霸道,但字里行间从未提及如何铸就根基,更遑论冲击开窍境的法门。
练肉、练皮、练筋、锻骨、换血……这些武道修行的基础境界,他几乎是以一种掠夺和透支的方式,囫囵吞枣般强行提升上来的。
他之根基…
绝非典籍中所述的“气血如潮”、“皮若金玉”、“筋似虬龙”、“琉璃宝骨”、“血如金汞”、“九寸九气海”!
他的根基,薄弱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若无法突破开窍境,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可能被真正的强者碾碎。
那神秘的二师兄,那强横的怒目金刚,还有朝廷隐藏的力量……任何一个,都可能是他无法逾越的高山。
不行!绝不能止步于此!
难道自己此生,就止步于气海了吗?
不甘!强烈的的不甘,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吴仁安,一路从微末中挣扎崛起,吃人造孽,背负无数罪孽,所求为何?
不就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获得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权势吗?
如今前路断绝,岂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