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们久别重逢,总免不了久坐叙阔。谈谈曾经,说说现在,聊聊以后。
“这次,我们才终于算是把人给聚齐了。”若熙举起杯盏,贺完又补充道,“大师兄,欢迎回家。”
欢迎回到羽剑宗。
旧时聚不全人的遗憾,小别时的承诺,一留,就横跨了百年。
这数百年间,他们分分合合。
因为各自有路,需要向着不同方向,怀着各自的坚守与期待,慢慢行远,所以总是聚少离多。
接受分别,学会分别,坦然面对分别。
为了做到这些,他们花费了上百年。
悟世百年,久经风霜,少年意气消磨于悠长岁月。
身份地位变更,沉淀出成熟稳重的同时,却仍然没有磨灭相聚如昔的情止。
他们还是像过去数个小聚一般,推杯换盏,打趣逗乐,热闹如昨。
“迎雪,文竹,这位是舅父。”
乐游领来一大一小两位姑娘,说完,就向柳越介绍道:
“大姑娘是迎雪,是北凰的太女,小姑娘是文竹,是月下涧的嫡长女。”
大点儿的这个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岁左右,容色晶莹如朝露,冷傲灵动间自有一番绝丽美韵。
姬迎雪恭敬大方,行过礼节,喊了舅父,回头对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轻声细语地唤了几声。
林文竹紧紧挨着姐姐,仰头怯怯看了一眼哥哥。
乐游眼含鼓励,姬迎雪也牵住了她的手,默不作声给她鼓劲。
柳越并不着急,温和耐心地等小姑娘自己慢慢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懦懦看他,声音细细地喊舅父。
秋水澈目,生花双靥,年纪虽幼,却是秀丽绝伦。
林小娘子倒是与她母亲的性子截然相反。
舅父想了想,给两位小姑娘送了些饰品与孤本书籍当见面礼。
乐游眨眨眼,一点儿不客气地也凑了上来:
“舅父,我能有吗?”
一旁目睹全程的陆止也十分自然地想要来凑热闹,出声问:
“柳师兄,我也能有吗?”
柳越这边俯身摆手同两个向自己道谢的小姑娘说不客气。
一声“当然可以”还没说出口,陆止就被林漠一个快准狠的锁喉给带得向后仰倒。
林漠一脸嫌弃道:
“侄儿凑热闹就算了,人家孩子们收见面礼,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陆止对着乐游的方向胡乱伸手,在空中上下挥动,请求救援。
柳越瞧着有趣,正笑着,偶然听见那边道完谢回席位的小姑娘喊了阿娘,又唤出一声娘亲。
电光火石,脑海清明,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已知姬迎雪是北凰的太女,女帝娶了位伴侣。
她唤出一声阿娘可以理解,为何还要再唤出一声“娘亲”?
目光追寻过去,就见着刚刚看起来还冷傲的太女,此刻扑在若熙身边,乖巧唤着娘亲。
他好像悟了。
也是,柳楼主干嘛要闲着没事提醒他,姬红缨是娶不是嫁。
当年太女时时能出现在若熙身边,柳越就已经有了狐疑,结果……果然是这么个“娶”法!
不过,一想到姬红缨的长夜也出现了并行之人,说实话,柳越长长松出口气,心中轻了不少。
抛开若熙的老乡身份不讲,他还是挺为她们高兴的。
至少她们相视时,都是真心的温柔笑意。
而这茫茫尘世,最难遇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心意相通之人。
不过到此,柳越感同身受到了旁人见到思君二子后的震惊与不解。
—— 哪来的孩子!?
在主桌附近停留了足够久,三两流光翎羽的弟子身先士卒跑来找到柳越,簇拥着玄泽长老去到流光翎羽的筵席堆里。
穿梭在人声鼎沸中,柳越随意一瞥,就瞥到了瞳与瞳身边的空位,瞥到一袭海棠花色的女郎紧紧抱着身边女郎的手臂。
现今是人不但聚齐了,还多了不少。
柳越不禁想着,师弟留他出来应酬,是不是也将这些状况考量在内。
想让他慢慢享受团圆。
黄昏退去,蒙蒙夜起。
鸢灵雀鸟们叼来灯笼,因着早早就设好了术法,长灯浮空不落,高低错落有致。
如此,宾客视野仍然明亮似昼,欢闹仍不止。
几位流光翎羽的女弟子为玄泽长老挡开一众劝酒的弟子,让他们哪凉快哪待着,喜欢找谁喝就去找谁喝。
帮着柳越脱身出来后,几位女弟子七嘴八舌,皆真诚笑着。
“您的道侣今日可好看了!”
“我们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玄泽长老,您也快回去见见吧!”
柳越毕竟不是女子,也没有尝试过给谁化女子妆容,前些时日在自己道侣脸上试验出的整体效果虽然不错,但到底只是些皮毛。
自告奋勇而来的女弟子们上手可就不一样了,想要什么风格都能手到擒来。
柳越一直记着答应江秋雨的早些回去,就算是没有这几位女弟子特意来助他脱困,他也会想办法离开。
但他还是先认真给每一位女弟子都道了谢。
接着在一声声祝贺里,向着别居赶。
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江秋雨本人的时候,他家孩子真的就只是个孩子。
柳越现在仍能清楚记起,岩洞里的小少年屈膝抱住自己,默默忍受着寒凉浅眠的那个夜间。
那时柳越不大敢靠近。
怕吵到他,也是因为自己过于激动生了怯。
因为太像一场美梦,所以不敢近前。
而今也是。
因为太不真实,所以不敢推门,只能是在门口徘徊踱步。
袖摆下的手扣的死紧,掐疼了也不松。
他三辈子走过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心跳快的几乎撞出胸腔,怎么调节心绪都不管用。
后面慌不择路地一看月亮,发现悬的挺高。
想着师弟等了许久,他才终于有勇气脑子一热,推门进去找人。
婚霞绮丽,红盖垂坠,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那人安安静静坐在床沿,婚服华丽的衣摆精妙绝伦,铺展在榻上,金线淌着光。
柳越呼吸一窒,好像突然之间忘记该怎么走路,迈不出步子,停在原地傻愣愣看了许久。
几次调整呼吸,同手同脚地过去,找到喜秤没拿稳,接连掉了两次。
柳越第一次有一种想呼自己一巴掌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