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漠说小斜坡的夜景好看,两人搭伴饮酒谈心还真就硬生生熬到夜幕降临,星耀黑天。
“人清醒的时候……很、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林漠把自己豪饮到酩酊大醉,说话断断续续,时不时还能打出两个酒嗝。
“但一时酒精上脑,也……嗝,就有勇气不管不顾,把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吐……露出来了。”
手边滚了一地酒坛,各个空了底。
柳越抱着一坛饮了一半的酒,被美酒熏红了脸,轻声道:
“但喝醉不是做错事的理由。很多时候,它只是助力着释放人心本来就存有的恶与欲。”
眼皮很重,闭了又闭,但林漠还是努力地又将它们一次次掀起。
“所以就……要心存一把尺,这样就、就算再迷醉,也能丈量善……与恶。”林漠呵呵傻笑道。
他歪歪扭扭地坐起身,捂住突突抽痛的额角,对着柳越胡乱摆手。
“差点忘了……柳师兄,无论如何,把话……说开,比什么都好。”
“我的阿父阿娘,我与林泽枫……”
说着,眉头深深拧起。
闻言至此,柳越便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与长公子说开?”
林漠连连甩头,吐着酒气:
“不行,不能说开……不、不能挑明,不一样,我们不一样,柳师兄。”
放下酒,柳越微微侧过身,问他:
“什么不一样?哪不一样?”
身边的人还是摇头,全身都红。
柳越看着都替他难受,不知道他干嘛把自己喝成这样,随即并指掐诀替林漠拈了个清心咒。
这个时候,林漠才眯起眼感慨起来:
“你喝得不比我少,真、看不出来……柳师兄酒量原来这么好。”
柳越笑而不语。
他不是没醉,他是酒品好,让人看不出来人其实已经喝醉了。
把话摊开了去说。
柳如玉是这个意思,林漠也是这个意思。
他跟自家师弟闹个别扭,好像一直都有人出现劝他。
“能回去吗?”柳越看看天色道。
又是两声含糊不清的“嘿嘿”,林漠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符箓,拿在手里随意甩甩,乐道:
“早就想好让谁来接了。”
待会儿人来了会是什么表情,林漠把可能出现的都猜想了一遍,果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需要吗?我这还有一张。”
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醇香,柳越缓缓摇头,手臂撑好地面慢慢起身,他稳住略微摇晃的身形,没事人一样正常走了几步。
“柳师兄,记得我说的话,回去路上慢点。”
最后,小斜坡上少了一个人,多出一个四仰八叉的“大”,仰面对着漫天闪烁繁星。
回去的路走过千百遍,柳越早已烂熟于心。
醉了酒,为了安全起见,他走的就慢。
在星夜中放慢步子,昏沉着辨路,迷茫地四处环顾。
入眼的是一片花树掩映,原来他又走到了花树林。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好像看见自家孩子长身玉立在花树繁枝下,拨开一大片花云看了过来。
喝醉酒原来会出现幻觉吗?柳越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昏沉的意识似乎快要迫近临界值,一时没注意脚下,他被绊得踉跄。
一阵清风吹动鬓发,扬起青丝。
他家师弟还是那一身熟悉的凉意,将他扶住,嗓音低沉下来:
“怎么喝酒了?还喝了不少。”
眼前人的手握得住,有实体,确认了不是幻觉,柳越就不想答话,自己站稳,然后把江秋雨推开。
“秋雨在这干什么?”
“我在找你。”江秋雨低声回答,“但一直没有寻到。”
柳越不依不饶:“找我干什么?”
“秋雨想问问师兄,这几日是不是在生秋雨的气?”
看看这只霄狸崽子,要主动拉开距离的是他,如今找过来的也是他。
酒气染红了眼角,迷离了双目,柳越昏沉中借着月辉看江秋雨,看他雪肤含光,红唇刺目。
而那一双眼睛,更是无人能够否认的好风景。
“是,我是在恼你。”柳越没有否认,“你可以慢慢远去,甚至可以明天就消失在我眼前,只有一点,江秋雨。”
“你若离得太远,就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
少年已经换下了月白流光翎羽的弟子法衣,也早已经拆了发带。
墨发盛月,光亮润泽,倾泄过肩。
他每接近一步,柳越就退一步,怕柳越注意不到身后摔倒,江秋雨索性就站在一处不动了。
“在师兄眼里,秋雨做什么才算是在‘远去’?”
柳越迷糊中冷笑:“秋雨何必明知故问?”
“那么,柳越,你到底知不知道——正常师兄弟之间的相处,不是我们平日里这般模样。”
醉酒的流光翎羽法衣齐整,虽然耳中嗡嗡细响,但“柳越”二字,仿若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柳越觉得不可思议,严重怀疑是自己听岔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了?”
一时静了,花落纷飞。
夜风温柔,吹了许久,江秋雨低眉垂眸,才只是接着道:
“因为你宠我,无条件包容我……所以才会让我有机可乘。”
“是我仗着你的纵容,你的关怀,一直在潜移默化影响你的观念。”
多次靠近你,一直缠着你,再亲密的肢体接触你都能慢慢习惯。
“是我让你觉得——可以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我特意为你编织了一张网,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在慢慢往里陷。
就快要收网了,可我又开始舍不得。
这次他再尝试靠近,距离才终于慢慢缩短了,柳越没有后退。
“是我太卑劣,才会这样算计你。”
柳越听见他家孩子如此说着。
听完微微蹙起眉,柳越有些不高兴,把他师弟唇给捂住了:
“这个词不许用在你自己身上!”
骨血再寒凉,唇畔那一片也是软热的温柔乡。
明明酒后燥热,柳越的手掌才更为滚烫,但他居然好似被烫着的那个人,连忙抽开手,背到身后去了。
见此,江秋雨对着他眨眨眼,缓声道:
“我现在帮你醒悟,让你回到自己的生活正轨。”
——趁这一切还不算太迟。
帮你醒悟?说得真好听。
无论他前面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一连串的字从柳越左耳进入,又顺滑地从右耳钻出。
最后留在柳越脑中的只有四个不太恰当的字。
“好聚好散。”
凭什么你说怎样就怎样?我是宠你纵你,但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出决断!
然后场面就变了。
一身风雨欲来的柳越一步一步把江秋雨往最近的一棵花树阴影里逼着倒退。
不知道是不是他生气时外放的威压太骇人,江秋雨背贴树干,退无可退之际,只能无措地唤他:
“师兄?”
“秋雨说的很好,还有什么心里话?今夜一并说出来吧。”
原本被背在身后的手还是放在了江秋雨颊边,肆无忌惮捏着,碰着。
模样赏心悦目,双目勾魂摄魄,皮肤还像白瓷玉一样,微凉光滑,手感极好。
江秋雨的脸又被掐红了,他有些委屈,语气都被无可奈何浸泡透了:
“师兄,你就别撩拨我了。”
柳越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眯眼靠近,语气不善地又重复了两个字:
“撩拨?”
这样就便是撩拨了?
那一瞬间,柳越脑子里纷乱嘈杂,好像涌现了很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但又好像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等到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江秋雨的手腕已经被他按住,人也被他压牢在树干上了。
是软的,温的,纠缠的时候触电一般,细微的摩擦带起一阵阵麻痒。
江秋雨很震惊,满眼错愕,柳越比他还震惊,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震惊归震惊,空白归空白,他还是没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