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改革大刀阔斧。
撤职,判罪,流放……
一时间,官吏们开始回忆反省从政过往,几乎人人自危。
新帝总是能在谈笑中不留情面地揭开伪善之下的桩桩件件。
与先帝不同,江期安可不管什么所谓的几代效力鞠躬尽瘁,什么开国功臣子嗣后辈,什么“清正廉洁”官场前辈……
官官相护,烂根盘缠。
那就将他们连根拔起,血清朝纲。
不少官员代代经营,势力牵连混交,的确已成庞然大物,朝夕之间还做不到让他们大厦将倾。
这场无言血仗越演越烈,后面更是有利益捆绑的官吏互相联合,公然派遣刺客半夜行刺。
又帮着江期安躲过一轮刺杀,江澜颇有些烦躁地揉乱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腐朽之吏多有遮天之手,这你并非不知……”
“整顿朝堂是必行之事不假,但你而今已登基为帝,有的是时间。为何还要如此急功近利?”
国君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看着他。
视线细细描绘过轮廓,流连于眉眼。
要是……
能真正烙印在心间就好了。
…………
若说刚开始江期安出手干过的事情还算正常,那么后面就逐渐令江澜匪夷所思。
江期安目标明确,一直在按照自己心中早已构想出的蓝图行事。
就是有些过于急促,过于……
他现在越来越偏激了。
与人一言不合就能降罪全族。
明面上再无人敢忤逆他。
背地里送来的刀光剑影倒是越来越频繁。
柳越也越来越搞不懂江期安的心绪,它们层层叠叠缠成一团线球,越靠近中心,越是混乱无序。
国君近日常提笔踌躇
云笺平展,蘸墨却长久不落毛颖,由着墨坠恣意,晕出朵朵新花。
欲留墨渍切葭思,怎奈何,激浪翻涌言不尽,拙言难全心,提笔凝眉苦笑终。
不若……土埋入心。
种上一树相思子。
不叫他人知。
…………
柳越颤动睫羽,睁开眼。
——怎么回事?!
视线无意间投给林漠,发现他身边又新立了一人。
广袖流银开出淡雅霜蕊,柳眉薄唇配上敛情星眸,抹额正中水滴晶石衬托玉色额堂。
女郎容英而行谦,藏不住的风度翩翩。
他们本在交谈,女郎注意到柳越转醒过来,提醒林漠一同看去。
“大师兄,你醒了。”林漠还挺惊讶,复又看向江秋雨。
闭目舒眉,红痣含光,原是未醒。
“对了。”林漠抬手引荐,“这位是上修界丝鹭书院的苏玉清长老。”
女郎浅笑:“不瞒林小友,我与柳小友见过次数不少,也早已相谈过一二。”
柳越见礼应是。
作为首徒,门派联试次次由柳越领队去往各门各派,他确实已经遇见过苏玉清不少次。
丝鹭书院的苏长老,便就是那位上下修界公认前三“君风清”中的“清”。
“今日得遇各位小友吾心甚喜,但惜另有要事,只能改日赔礼。”言罢,竟就这么礼后独身而去。
还真是干脆利落。
林漠见柳越神色不太好,本来想问问他究竟看见什么记忆的八卦之火顿时被一捧凉水浇灭:
“怎、怎么了?”
那封迟迟未下笔的无字书信仿佛还在眼前,柳越手触上晶棺,注视棺内人尚还年轻俊朗的面容。
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为什么……
总感觉,不太对劲……
“林师弟,你们月下涧的灵媒符阵最后一段记忆选取会有什么共通点吗?”
柳越抬眼略过棺椁。
不出意外,他小师弟还在通感状态。
林漠真的很想说:什么叫你们月下涧!我现在可不是月下涧的人!
“最后一段啊……”
虽然很不想去记起那位亲自教导的那段时日,但当前好像也由不得他矫情。
“一般是通感者离世那时的记忆。”
柳越: “……!!”
心被轻轻握住,柳越压下不安,问林漠:“什么情况下才算是‘不一般’?”
“除非……”林漠也皱眉。
“通感者觉得自己在某段记忆里已经死了,自己已是槁木死灰。”
是吗,在江期安心里……
那封无字信笺——原来就是他的遗言吗?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已经称帝,天下太平,与江澜的关系也如旧。
既没有乱臣贼子成功作祟,也没有众叛亲离突然闹诡。
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对了,柳越想起来了,过往明明还有一处细节。
在那个林中石窟的雨夜,那种不对劲但熟悉非常的感觉……
那时记忆跳转,柳越一睁眼就对上了雌性霄狸那个俊兽头颅。
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是那一夜……
在柳越通感之前,除了被暗卫死士突然出现围追堵截,江期安到底还遭遇过什么?
…………
情绪越发压抑不住了。
不但如此,江期安能感觉到那个东西一直在混淆他的判断,放大他的每一丝念头。
长此以往的结局会如何?
他会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他已经失去了判断好坏的能力。
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当这下修界的君王。
必须要……
以自己的血肉为梯,让一位更好的王踩着他的白骨登顶接替。
——在一切大错还未酿成之前。
似云似液之物从他脚下突现,星空色的流体中生着大大小小横竖瞳的眼。
数双眼白中的瞳仁是由重重星云堆积而出的深黑。
一如诡秘黑洞,深不见底。
一脚踩下便永不复出。
它随意变幻着形态,攀附着江期安而上。
数百横竖瞳孔齐齐转向国君的脸,它发出沉闷声响。
好像意识到这人根本听不懂,它便又贴心地模拟出江期安能听懂的语言。
“好久不见……”一种空旷而悠远的响音,散布着未知恐惧。
国君搁置笔墨,如同午后闲庭一般悠然。
听到这东西转动眼球的滋滋细响覆盖在自己整个身后,他低眸冷声道:“滚。”
一种由振动堆出来的咯咯笑音直直传入江期安脑海,接着又是那非人之音缓缓流出:“就快了,我的载体……”
“我很满意当初能找到你。”
————小剧场
柳越:特意选在这个时间掐断我的通感,请问您是又有什么阴谋了吗?
亲娘:别给干娘想那么坏……我的确是怕你太早认出来。
柳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