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之后,这本老旧的日记本上又开始了赵亭午对于生活的记录。
出院之后,赵亭午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那段时间里他给自己买了许多吃食给自己补营养,定时锻炼。可能是由于长年颓然身体亏空得厉害,赵亭午还是会三天两头生病。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在日记中写下对于孟时南的恨,仿佛这样能鼓励他好好生活下去。
后来,赵亭午回到了自己家乡。他奶奶临死前他没来得及见,他一个人来到那座长满杂草的土坟前上了香。
细细想来,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奶奶。他不仅没能出人头地,还搞出同性恋这种对于他这座小县城无异于惊世骇俗的丑闻,还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把自己的人生蹉跎至此。
所以他父母不让他回来的时候,他也顺理没回去,他怕让他奶奶看见这样没出息的他。
不过,现在他想通了。他总要在他奶奶坟前磕个头告诉她自己做错了。
见完自己的奶奶后,赵亭午又去见了他的父母。
他双亲现在已经是五十好几,没再出门打工了。而他大哥在这县城里开了个五金铺子,据说生意不错,他父母也就专心地在家帮着他大哥看孩子。
赵亭午见到他母亲的时候她正坐在街头跟一群同龄的大妈聊天,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是他大哥家的二胎。她聊着天,不时逗弄着手里的乖孙,笑得很开心。
在不经意瞥见赵亭午的时候那笑容戛然而止,她看了看周围站着她身旁同村的老姐妹,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
其他人自然也听说了赵亭午的事情,因此在看到他出现之后也都各自找了借口散去了。
回到家之后,赵亭午的母亲对着他歇斯底里,问他为什么要回来。
面对着如此厌恶自己的母亲,赵亭午神色未变说出了他此次回家的目的。
他想要回他前两年老房子的拆迁房。他有自己的户口,占地拆迁之后他也分了一套房子。只是这么多年他从未回过家,这套房子已经给了他弟弟住着。
“你在做梦!”赵亭午的母亲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赵亭午早就料到他母亲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并不惊讶。来之前他就找好了律师,也做好了在家乡长住的打算。
他了解他的父母,在这转脸都是熟人的县城里面子大如天,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妥协。更何况他要的其实也不多。
后来,他带着弟弟赔给他的十几万块钱离开了这座县城,赵亭午知道这一遭已经彻底和自己的家庭撕破脸了。
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已经和他没了任何联系。
带着这笔钱和这些年的一些积蓄,赵亭午在孟时南同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就是现在他所住的这个地方。
此后他便一直窥探着孟时南一家的生活。
孟时南一家虽然在外人看来家庭和睦,可经赵亭午时时窥探之下他早就发现这全然是假象。
每个人的衣橱里都有一具骷髅,孟时南一家当然也有自己难念的经。
孟时南的烦躁抑郁赵亭午全然看在眼中,见他每次脸色颓然但是接起电话又满脸谄媚假笑的样子,赵亭午就知道这个自傲到极致的人想来对于这种处境极其不适应,这点从他开始对他妻子越来越不耐烦就看得出来。
赵亭午专门给自己买了个望远镜来偷窥孟时南一家,在他第一次见看见孟时南对时瑶动手的时候,这张病态又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好久不见的笑。
当然,仅仅看见孟时南生活并不幸福并不能满足赵亭午。他整个人生都已经被孟时南毁了,他也要毁了他的生活才算公平。
所以,他开始了自己一步步的谋划。
赵亭午在很早就打听到时瑶在四中上班,他们家住的也是靠近四中的学区房,所以等孟冉后面高中会到四中去基本是板上钉钉。
因此赵亭午凭借自己出众的教学水平成功转到了四中任职,他等着孟冉到来顺利成为了班主任。
他还特意去认识了时瑶,尽管她认出来了赵亭午就是当时痴缠自己丈夫的那人,但看在他现在事业有成还对她诚恳道歉的份上,时瑶也并未揪着往事不放。
他和时瑶相处得很好。她很佩服赵亭午的工作能力,再加上两人同住一小区的缘分,两人常结伴同行,由此关系倒是紧密。
另一方面,赵亭午身为孟冉的班主任,再加上又和他母亲关系不错,自然孟冉也对他较亲近了几分。
只是孟冉和时瑶谁都没想到,这个众人眼中的好老师接近他们只是因为他们俩是他用来击垮孟时南的手牌。
时瑶容貌姣好,即便是早已身为人妇,可那番经过岁月打磨后温婉娴静的气质愈发迷人,因此学校里共事的一些老师免不了对她要热络一点。
而这其中尤其以前校董儿子最为热情。那人40出头,三婚都离异了,偏偏在面对时瑶殷勤不已。
赵亭午得知后难免发笑,孟时南这么好面子的人事业不成就算了,老婆还被家境比他好这么多的人惦记上不知道会不会有被人当众抽脸的难堪。
所以在赵亭午平时有意无意地说漏嘴之下,孟时南当然也知晓了这些事情。
起初孟时南在时隔多年与赵亭午这位师弟重逢时难免有有几分不自在的,不过看在赵亭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现,他也就当他翻篇了。
在赵亭午向他说起时瑶被人献殷勤时,孟时南不知怎地总是觉得赵亭午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就好像在他眼中,他成了一个笑话。
这让孟时南十分地恼怒和难堪。
当年他努力学习,做实验毫无所获,论文被导师批得一文不值,而他这位天才师弟比他小这么多的年纪,取得的成果却是十分丰硕。
好不容易他才把他这位师弟踩了下去,可现在却让他又看见了他如此窘迫的一幕。
于是,他在人后对时瑶动手的频率更高了。他把她让自己如此丢脸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
最后,时瑶甚至死在孟时南的手上都与赵亭午脱不了关系。
因为时瑶帮他代课那天,是他怂恿着时瑶上了校董儿子的车。而他又恰到好处地让孟时南知道了这件事,他还适时地露出了对孟时南怜悯而又嘲笑的眼神。
只是他也没想到孟时南最后亲手杀死了时瑶。
那天时瑶和他争吵的时候,其实赵亭午就在不远处偷窥着。原本他想看着孟时南被逼疯,只是在他亲眼看见时瑶被孟时南活生生掐死的时候,他也惊了。
他脚步慌乱地回到了自己家中,很快又笑了起来。
时瑶死了,孟时南是杀人犯的事实让他感到一阵扭曲的痛快。
再后来,就是孟时南报警说时瑶失踪的时候了,令赵亭午没想到的是孟时南竟然逃过了警方警察。
眼看着孟时南要逃脱警察的调查,赵亭午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又把主意打到了孟冉的身上。
在窥探孟时南一家时,赵亭午的意外收获就是孟冉这个人。
对于家中的不幸,孟冉是其中的亲身经历者。尤其是在孟时南对时瑶进行家暴时,以他当时的年纪根本无力阻止。
每每在孟时南对母子两人动手之后,他又会露出极度忏悔的模样。
仿佛他做出这样的行为只是身不由己。
在这样极端割裂的环境中长大,赵亭午发现孟冉的状态有了明显不对。尤其是有一天他亲眼看见了孟冉将他喂养了许久的流浪狗亲手摔死的画面。
那只狗被孟冉喂养得肥肥胖胖,都快不像流浪狗。在孟冉亲手将它摔死之后,他在原地愣了很久,似乎不敢相信是他自己亲手干出来的事情。
从那时起,赵亭午就知道孟冉的心理状态出问题了。不过这正合他的心意,他希望一切有关于孟时南的人或事都是不幸的,更何况那人还是孟时南的亲儿子。
在他的精心引导下,孟冉最后肢解了他的母亲,甚至还在警察没查到孟时南身上的时候,他就计划着利用孟冉对于杀母之仇的恨意要了孟时南的命。
可以说,孟冉人格会分裂赵亭午在其中充分发挥了他班主任身份的便利。
……
日记看到这里,赵怀静曾经心中有些曾经迷惑不解的地方都想通了。
赵怀静间或看见过赵亭午的记忆片段。他想起在孟冉炸伤林卫东的记忆里,他看见了赵亭午夸奖孟冉敢于反抗的画面。
原先赵怀静就觉得很奇怪,这可是涉及学校实验室爆炸的恶性案件。就算是孟冉被霸凌,赵亭午也不能一点批评都没有。相反,他还肯定了孟冉炸伤同学的行为,这些话从孟冉最信任的班主任口中说出,无异是在鼓励着他将自己的身体所属权交出去。
还有在他第三次重生在赵亭午的身体里之后,孟冉肢解他母亲的时间也提前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在赵怀静没占据他身体的那段期间,他孜孜引诱着孟冉对他母亲的遗体动手。
还有每一次,孟时南死在他面前的时候,赵怀静都能感觉到赵亭午的身体有强烈的不适。
也难怪,在所有人眼中赵亭午明明是个古板沉静的性子,怎么偏偏会对孟冉这般热络。
看到这本日记透露出来的内容,赵怀静觉得他呼进胸腔的空气都重了许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孟冉告诉他,他和赵亭午矛盾的激化就是因为这本日记。赵怀静简直不敢想象在孟冉看见这本日记的时候心中该是怎样的绝望。
即便是已经知道他父亲十恶不赦,但孟冉在亲眼看见他父亲曾经做下的事也难免心生骇然。而他目前最敬重和依靠的老师,竟然就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但他似乎连恨他都不可以,因为他的老师人生也被毁了。
在这种情况,Una这个人格可以很轻而易举地挑拨他。
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Una,他就不用面对父亲的丑恶、母亲的离世还有他老师对他的步步算计,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赵怀静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日记本,呆呆地立在桌前出神。
跨越了7年之久,这座老小区里依旧热闹,楼下院坝中孩童的嬉戏声一如既往。
远在城市另一个方向中的孟冉此时正在午睡。他不知道赵怀静此刻也在阅读那本令人惊骇的日记。只是恰巧,他做起了一个梦。
他久违地梦见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在他和赵亭午出院之后,他能明显感受到他对他的冷淡。孟冉这么多年的生活里,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老师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自己。
老师无辜被牵连这么严重的伤,就算从此讨厌他也是正常的。
所以,他不愿意让老师为难,主动提出要搬回自己家住。在听见他的决定之后,赵亭午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一句“随便你”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孟冉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其实他带到赵亭午家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日常的衣物就是自己的学习资料。也正是在打包这些书本的时候孟冉意外摔坏了日记本的锁扣,这才看见了其中的内容。
那一整个下午孟冉呆坐在地阅读起了那其中的内容,赵亭午听见他久久没有动静来到这个房间一看,才知道孟冉已经得知了事情全部的真相。
面对着孟冉灰败又散发着几分麻木的眼神,赵亭午忽然笑了。原来那么些年自己的绝望表现在脸上竟然是这样的。
赵亭午甚至没有狡辩,他大大方方地向孟冉诉说起他对孟时南的恨,以及他每每看见孟冉这张与他父亲相似的脸心底里的厌恶之情。
面对着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发泄着自己心中恨意的赵亭午,孟冉只是默默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想要快点逃离这些地方。
只是,他没有表情的脸彻底激怒了赵亭午。尤其是他收拾着阳台的多肉想要带走时那副小心呵护的模样,让赵亭午一瞬间爆发起来。
恨也好,绝望也好,赵亭午只想在孟冉的脸上看见表情,他想要孟冉也像自己一样状若疯魔。
赵亭午霎时间怒火中烧,他抢过孟冉手中的盆栽当着他的面狠狠砸在地上。
“凭什么,明明是你们毁了我。我也要让你落得跟我一样!”
赵亭午一边砸着花盆,一边叫嚣。
“还当我是那个人吗?别做梦了。”
“现在我是赵亭午,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顶着我的身体对你那么好,恶心!”
那个人?孟冉一时间没懂,但他只是想阻止赵亭午砸烂他的花。
也在这时,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对他说话了。
Una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才不是赵老师,是赵亭午自己说的他身体里有另一个人。
Una对孟冉说要阻止他砸烂赵老师送给他的东西。
于是,在这样的言语蛊惑之下,孟冉捡起了一个空花盆对着眼前的这人动了手……
花盆砸在那人头上,赤珠子似的血液飞溅在了孟冉的脸上。那温度灼得孟冉睫毛一抖,才从这噩梦之中惊醒了过来。
他茫然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到了床头那张他亲手所作的赵怀静画像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巴巴地笑起来。
在这个时候,丁医生也正好在病房里处理他邻床新来的那个病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丁医生笑笑:“做噩梦了?”
孟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沉默片刻后忽然对丁医生说:“医生,我平常吃的药能不能给我加量?”
丁医生不解:“药可不能随便多吃,你怎么了呢?”
孟冉轻声说:“我怕是我病情加重了,万一这回来看我的那个赵老师其实是我的幻觉。”
赵怀静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这件事实在是太美好了,总让他疑心不真实。
闻言,丁医生笑笑:“那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作证,那个赵老师是实实在在的。”
孟冉这才抬头看他,丁医生看见那张清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放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