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静正背对着他,被这突然炸开的哭声吓了一跳。顺着哭声看去,挺大的一个小伙抱着被子哭得吱哇乱叫,眼泪糊了一脸。
“这是新来的病人,”孟冉主动说起了他的情况,“每天时不时地就哭,谁也劝不住。”
看着他干嚎似的哭喊,赵怀静想上前看了看他的情况。还没靠近他呢,那人一个枕头就扔了上来。他翻坐起身,一脸戒备地盯着赵怀静。
赵怀静一瞬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孟冉冲他摇了摇头将枕头捡起来还给那人,抬手拉过床帘分隔开来才又拉着赵怀静坐在孟冉自己的床上。
“老师,你坐。”
“好……”
赵怀静在孟冉掀开被子一角的床上坐下,一转眼就看见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画册。那画册摊开着,上面是画了一半的自己。
“你又在画我了?”赵怀静拿起画册翻了翻,现在这本画册里都是不同角度的自己了。
“嗯……”孟冉红了耳朵尖,“老师……好看。”
赵怀静倒是没抬头,他知道孟冉对自己滤镜厚所以也没当真。
他专心看着画中人,对着一幅画回想着这是啥时候的自己,衣领随着一动脖子上那个淡淡的齿痕便露了出来,孟冉看着那印子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扎眼。
“老师,”赵怀静应声回头,孟冉抬手指了指他的脖子,“你这里……”
“什么?”赵怀静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才反应过来,“哦,没注意差点被人咬一口。”
孟冉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也二十好几了,知道寻常打闹没人会往脖子上咬。
扭捏半天,孟冉终于开了口:“老师……你结婚了吗?”
赵怀静知道自己年纪不小,同龄人大多都结婚了,他叹气:“没呢。”
“哦……”孟冉在他旁边坐下,“那老师交女朋友了?”
看着孟冉的样子,赵怀静又想起自己脖子上的痕迹,他知道孟冉想岔了:“没有……”
一句话没说完,邻床蓦地传来一声怪异又尖锐的笑声。
“你的老师不要你喽,”那声音像是挤压着嗓子发出来的,他痴痴地笑,“没有人爱你啦,他们要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们不要我啦,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孟冉一会儿又像是在说他自己。可赵怀静却看见孟冉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你别听他的,”赵怀静看他似乎被吓着了,忙说。
被人抛下了这么多年,确实孟冉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又剩他一个人。
孟冉看着他,眉头微蹙:“会吗?”
赵怀静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连忙保证:“当然不会啊。”
“那就好。”孟冉嘴角翘了起来,又避开赵怀静的眼神,有些扭捏:“也不是要老师一直陪着我,只是要记得来看我就行。”
赵怀静揉他头发:“记着呢,肯定每周都来。”又补充说:“更何况老师真没交女朋友,这是个男的咬的。”
“男的?”孟冉眼珠子动了动,“老师怎么能让男人往你脖子上咬呢。”
听见是个男人,孟冉心里更不得劲儿。他也是个男的,也没跟他这么亲近过。
说起这人,赵怀静不由得想起了那黄毛扑到自己身上的场景也是一阵恶寒。
“羞羞羞,”邻床拍着手笑,“孟冉你的老师才不是个好老师,他是个跟男人谈恋爱的变态。”
赵怀静正被膈应呢,听他这么一说他凑到孟冉耳边:“你旁边这人到底啥情况?”
孟冉被他喷到耳边的气激得本能往后缩了缩身子:“他刚进来,还……不太习惯。”想了想,孟冉还是斟酌了用词。
“这样啊。”赵怀静了然,转眼见到孟冉看自己眼神躲闪,有种他撞破自己秘密的局促。他无奈:“我没和任何人谈,是我都没来得及躲。”
孟冉这才松下了紧绷的肌肉,眼神又不自主地盯着那一截白嫩脖子上的痕迹,喉头有些发紧,他不自在地挪开了自己的眼神。
两个人在病床前说了会儿话,又一同去到了花圃里转了转。种在那里的多肉已经爆盆了,一个个叶片圆润饱满。
转眼晌午时分,赵怀静陪着孟冉吃的是他自己带来的饭菜。这里的菜没啥油水,赵怀静看孟冉就挖空心思给他带着自己做的菜。
他把他像七年前那样养着,个把月下来,孟冉脸上又有了肉,看着就挺拔出挑。
“多吃点肉。”赵怀静将一块裹着浓郁酱汁的排骨夹到孟冉碗里。
孟冉端着碗接过来:“老师,别给我夹了,你也才要多吃点。”
赵怀静又往他碗里夹了虾仁:“我想吃啥自己随时可以自己做,你趁我来就多吃点,等我走了你又好几天都吃不上。”
听他这么说孟冉才没说话闷着头吃饭。
他们吃饭的地方也是大厅里,一个四四方方的液晶电视正播着新闻,那些没人陪着吃饭的病人就能看着电视下饭。
标准而冷淡的女播音播报着今日新闻,里面正说着正丰集团家二女的丈夫李某陷入侵害未成年男性的丑闻。就在前两天一则匿名帖子点名爆料李某某。
爆料的帖子有图有真相,虽然相关的被害人都打了马,但是李明朗的长相已经是被扒出来了。包括他回母校捐楼当天的图片都也像牛皮癣似的贴满网络各个角落。
“这男的咋有这癖好呢。”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脸皱在一起,这种事仿佛把她恶心得够呛。坐在她身旁的几个人也咂巴着嘴一副长见识的模样。
男的和男的?专心吃饭的孟冉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到了赵怀静的脸上,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
“怎么了?”赵怀静奇怪他怎么突然看向自己。
“没什么,”孟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他低头心不在焉地咬着排骨,声音有些含含糊糊,“老师也要多小心。”
“小心什么?”赵怀静不解。
孟冉指了指脖子:“你看你也遇上这种人了。”
赵怀静一愣,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听见他笑,孟冉反而是语气认真起来:“我说真的,老师你本来就好看。”所以容易被一些性取向不对的人盯上。
赵怀静听见他夸自己一个男人好看有些赧然,他将保温桶中煲好的汤倒给他:“好,我一定多注意。”
孟冉像是才放下心来专心闷头吃饭。对面的赵怀静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孟冉你的生日快到了是不是?”
生日?孟冉回想了一下呆呆点了点头,好像是快到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早就没想过生日这件事。
“下周五是吧?”赵怀静掏出手机翻了翻日历,“那天我给你过生日?”
“不用麻烦了老师。”孟冉摇头拒绝,“你那天得上班,等下班过来这里都过探视时间了。”
赵怀静摆手:“不麻烦,请个假的事儿。”孟冉终年呆在这里,总要有人给他过个生日,告别一些过去迎接一下未来。所以不等孟冉再拒绝,赵怀静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那天打扮精神点,等我来。”
路过的一个护士刚好听见这话,她打趣到:“这赵老师不用担心,你每次来孟冉都把自己捯饬得很精神。”
“是吗?”赵怀静看向孟冉,他把头压得更低了不让赵怀静看到。
……
这天赵怀静刚从殡仪馆回来,遇上何桑只见他脸色憔悴生无可恋,“你怎么了?怎么感觉被人吸了精气一样?”
何桑说话都透露着一股死气:“这个班我是真的一天都上不了了。”
赵怀静追问:“怎么了?”
何桑说:“两兄妹八十多的老爸死了,老爷子没立遗嘱兄妹俩为了争家产闹到动刀子了。”
“嗯,然后呢?”类似的案子何桑之前也不是没办过,能让他心累成这样子一定另有原因。
何桑叹气,缓了半天才开口:“你说遇上这些事情我们人民警察不得调解调解?”
赵怀静点头,何桑瞥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说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趁机来摸人民警察的屁股啊?”
赵怀静脑袋宕机数秒,眼睛微微瞪大,“你被人摸啦?”
何桑无奈点头,语气愤然:“那阿姨都快能做我妈了!”
他现在一闭眼就是他在宽慰阿姨,结果那阿姨扑倒他怀中委屈大哭不说,手还忽然摸到了他屁股上的惊悚感。
赵怀静微张着嘴,也开始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大高个,警校里锻炼出来的紧实肌肉,五官锋利又深刻,虽然穿着有些不修边幅但往那一站就是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也难怪阿姨把持不住。于是赵怀静只能咬紧了牙,轻咳一声移开了自己视线。
何桑睨了他一眼:“敢笑出声,我给你一巴掌。”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就在憋笑的赵怀静彻底绷不住了。他呲着牙往后退:“抱歉,我真憋不住。”
“别跑,”何桑一把揪住他衣领,“下班陪老子喝酒去。”
赵怀静好容易才压下嘴角:“好好好,陪你喝。”
何桑脸上的愤然这才稍减:“一天天的,老子宁愿办十桩凶杀案也不愿意干这些事儿。”
赵怀静说:“可别,到时候你开心了,加班的可是我。”
何桑翻了个白眼,他一把搭在赵怀静肩上:“我发现你自从养了那个精神病院里的小白脸之后上班越来越不积极了,周五又请假是吧?”
赵怀静拨开他的手,回自己办公室换衣服:“什么小白脸,说话别这么难听。”
何桑在他身后说:“哟,还不让人说了。”
赵怀静不想理他,将他甩在身后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