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心软……
关上房门后的赵怀静并未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他站在玄关处反复告诫着自己这句话。
即便门外的那人现在只有17岁,但是自己也不可以对他心软。倘若自己的残忍能够换得未来数十人免于虐杀,这本来就是在划算不过的买卖。
这样寒冷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单衣湿漉漉的站在室外风雨之中不用2个小时他就会冻死。
2个小时而已,只用2个小时他就可以让这样一个未来的恶魔彻底消失。
他本来就是一个杀人犯,自己无需愧疚。况且他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完全与自己无关。
赵怀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屋外的大雨未歇,冷风刮过小区建筑楼发出沉闷的呜声。他犹如铁铸,静静地凝视着对面墙上的时钟。
南方的小区冬天并没有暖气,所以即便是在屋内赵怀静也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他将身上的毛毯拢了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一角,可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墙上的时钟。
他看见墙上的时钟已经转了一个圈儿,此刻的孟冉说不定已经到了中度失温的症状了。到了这个阶段只要他陷入意识昏迷的阶段,不需多久他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可越是接近这一步,赵怀静内心的愈发焦躁不安。
赵怀静当的是法医,他所在的阵营本就是与任何犯罪对立。即便是他知道此刻即将冻毙的那人未来十恶不赦,他也不应该心软。
秒钟走动的声音在沉静的室内回荡。终于,一声长叹打破了这片静寂……
罢了,他只是一个法医,孟冉的审判权并不在他的手上,那自己又何必违背自己的三观和原则对孟冉处以私刑。
夜雨绵密,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带着水汽的风中。寒气吹拂着赵怀静的身躯,他就那么站在楼道的一角静静地看着此刻蜷缩自己脚下的孟冉。
这个角落是和他同住这层楼的邻居堆放杂物的地方,孟冉就在这里找了个角落窝在其中。他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以锁住在这种天气中稍纵即逝的温度。
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泛着淡淡的蓝紫色,身躯还在无意识颤抖着,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意识不清的症状。
照孟冉这种情况,他再晚来一会儿,估计已经出现了“反常脱衣现象”。等真到了这个阶段也就回天乏术了,不过也好在这种死法在临死前大脑会编织出温暖美好的假象,倒也不算太痛苦。
赵怀静将自己带出来的毛毯披在他身上,俯身将他从布满灰尘的杂物堆中抱了出来。
流浪的小狗很可怜,他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来。
回到家中以后,赵怀静帮孟冉脱下了已经湿透的衣裳。在他脱下孟冉的上衣后,他再一次看了孟冉满身的伤痕。他散发着他体温的手轻轻贴在了孟冉的胸膛上,既像是在估计孟冉此刻的体温又像是在切身感受那些伤口带来的疼痛。
孟冉的身体在感受到赵怀静手心的温度时,好像是一瞬间就吸走了这一点点来之不易的温度,让赵怀静都被冻得一颤。
他将孟冉脱下的衣服扔到一边,又用自己的被子将孟冉裹入其中。他调高空调的温度,又仔细掖好被角不给冷风钻入的机会。收拾好以后才把已经烧好的热水袋放在腋窝和腹沟处。
孟冉失温已经很严重,他必须快一点帮他把身体核心区域的温度升起来。
赵怀静立在床边观察着孟冉的脸色,比起他刚把他带回来时面上几乎是蓝紫色,现在孟冉的脸色自然好很多了。但是被窝里的孟冉还是在不住地颤抖着。
赵怀静用手背贴在孟冉的脸上,仍旧是刺骨寒意。他眉头微微拧了拧,他要是再晚去一步只怕今天就得叫救护车才能救他了。
感受到脸颊传来的温度,孟冉本能地伸手抓住后紧紧地贴了上去。
赵怀静被那冰凉的温度激得打了一个冷战,却也没有收回手,由着他抱着自己的手。
温暖和冰冷的体温交织,孟冉像是在漫天风雪中找到了不知谁人生起的火堆。他拼命地靠近着,贪婪地吸取着得来不易的温暖。
渐渐地孟冉不再颤抖了。血管里近乎霜冻的血液重新融化流动起来,血液流入心脏,又经心脏泵发而出将这温暖带给身体的每一处血肉。
不知过了多久,孟冉睫毛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一双清透而又无神的双眸在从浓密的睫毛中露了出来。
四周的温暖并未消散,仍旧将他包裹其中。他抬眼望去,暖黄的灯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暖意和熟睡让他此刻无比轻松舒适,像是隆冬的寒夜中,他睡在自己最温暖的被窝中一夜好眠,一觉醒来后,风雨已歇。
“醒了?”
赵怀静清泠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孟冉后知后觉,应声抬头。
“还觉得冷吗?”赵怀静又将被子往他的身上拉了拉。
孟冉愣了愣,过了好久才木然地摇了摇头。
“嗯,不冷了就好。”
赵怀静从床上起身走出了卧室,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个白色的陶瓷杯。
他将杯子递到孟冉面前。杯中浓郁的奶香味混合巧克力的甜腻味萦绕在鼻尖,孟冉有些迟疑地接过了杯子。
“喝点儿吧,”赵怀静在孟冉床边坐下,“你之前有些失温,喝一点浓糖水下去吧。”
“嗯……”
孟冉捧着手中热巧克力出神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赵怀静也只是耐心地坐在床边等着他。
许是尝到了热巧克力的甜热,孟冉从一开始地小口啜饮到之后干脆仰起了脖子大口往下灌,像是即将渴死的人乍然找到了续命的水源。
很快杯中的热饮见了底,看见仍旧坐在自己床边的赵怀静,孟冉垂下眼,眼中的赧然一闪而逝。
赵怀静从他的手中接过空杯子,说:“还要喝吗?”
孟冉摇头。
“现在天还没亮,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赵怀静让孟冉躺好后,又帮他掖了掖被角。灯光之下,孟冉那张脸依旧有些苍白。赵怀静伸出手背又贴在了孟冉的脸上:“现在温度已经上来了不少,等明天早上应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脸上的温度让孟冉身体有些紧绷,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孟冉不禁回想起在自己意识昏迷中感受到的这样温度。
忽然,孟冉伸出手握住了赵怀静正欲收回的手。赵怀静一愣。
孟冉握着他的手腕,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地问:“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来?”
赵怀静看着他,嘴里的话说得十分官方:“好歹也当过你的老师,看见你在外面把你带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赵老师……”孟冉收紧了握着赵怀静手腕的力度,“谢谢你。”
孟冉黑白分明的双眸直直望着赵怀静,那双眼睛澄澈透明,就这样赤诚而热烈地看着他。在孟冉这样的目光中,赵怀静没由得躲闪起来。
对面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曾经一度希望他就这么冻死在这场雨夜之中。
他避开孟冉的视线收回了自己的手,起身来到床尾的衣柜处抱出了一床被子。
“后半夜我还是睡客厅吧,我睡相不好。你本来就着了凉。”
说罢,没等孟冉再说什么他便径直离开了卧室。
孟冉看着赵怀静的背影,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天生性格使他对人的情绪能够有很明显的感知,他很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赵怀静对自己很冷淡,似乎很不愿意和他接触。
是以,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早,等孟冉起床的时候,赵怀静已经做好了早饭。他看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他吃东西。
孟冉什么也没说,赵怀静什么也没问。孟冉要住在他的家里,赵怀静也就自觉会多准备一双筷子。
就这样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小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赵怀静似乎对孟冉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孟冉虽然性格安静,但至少从明面上来看,他真的是一个隔壁家的好孩子。
在他住在自己家的这段时间,赵怀静几乎一睁开眼孟冉就已经做好了早饭等着他了。
赵怀静知道孟冉应该是察觉出了自己的疏离,平常也很少主动搭话。在他面前也总是由着小心谨慎的样子,生怕招了他的不喜欢。
每天清晨,孟冉做好早饭后都会叫他起床。吃完饭后他也会先洗好碗,再去写自己的寒假作业。
这样的学习优秀,又勤快能干的孩子哪家养了都能省不少心。有时候看着孟冉专心学习时的样子,赵怀静也在想孟冉到底为什么会拿自己的母亲动手。明明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却选择了亲手毁掉。于是,他从此被父亲虐待,吃不饱穿不暖。
赵怀静回忆起他上一次占据赵亭午身体时,孟冉在阳台对他的质问。很明显他对自己的坐视不管是有怨气的,可明明是他自己种的因,又何必埋怨他人任由他自食恶果。
难道,孟冉母亲的死另有隐情吗?
莫名的,赵怀静心中莫名地生出几分期许来。如果不是他,那该有多好。
他不禁回想起孟冉还是他学生的那段时间。他可以说是自己带过最优秀的学生了,胆大心细,一点即透。
赵怀静本身虽然业务能力过硬,但是在日常生活上却有几分马虎。在孟冉跟着自己的那段时间,在学业自己是他的老师,但平常反而是孟冉照顾他更多。
自己忙起来没边懒得跑食堂,孟冉会带着自己做好的两人份便当让自己尽量按时吃饭。在熬大夜住警局宿舍那段时间,孟冉知道天冷降温了也会主动给自己送被子来。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那个雨夜毫无戒备地上了他的车。
倘若不是自己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孟冉会是他带每一届学生都会拿出来说的优秀榜样。所以,在知道孟冉就是Una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心痛加难以接受。
现在,对于自己内心生出了几分期许,赵怀静内心无奈地笑笑又放弃了。
孟冉母亲是孟冉手上的第一例死者。即便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第一例受害者总是会有些特殊的。或许孟母的死亡有几分疑点,但是绝对跟孟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者可能孟母的死有几分疑点,但后来的那十几名惨死在孟冉的手上人确实实实在在的。
孟冉绝对清白不了。
想到这里,赵怀静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此刻的孟冉在台灯下专心地写着做作业,线条流畅的侧脸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明亮而又坚毅。
一个手段残忍的杀人犯,就这样在他庇护下如野草般茁壮成长着。
他到底该拿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