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还没走到侯府门口,就见赵怀安已经一脸喜色地冲过来。
“外祖母!”他笑着喊 。
老夫人停了步子,刚想给他行礼,却被赵怀安一把拉住,“宫外不行那套虚礼,我这次就是要来好好孝敬您几日的。”
他说完,向着老夫人长身一揖,“外祖母,孙儿给您请安。”
老夫人心头一紧,双眼顷刻就涌上泪来。
当初綦老侯爷跟她商量,要把唯一的独女嫁去太子府,她一万个不同意,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要去钻那黄金笼子。
直到太后来寻她,推心置腹与她讲:
“为了大榭的安定,多少将士在战场浴血奋战,他们马革裹尸,埋骨他乡,可如果宫墙内的疆场早已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大榭又有何安定可言,战场上的牺牲岂非徒劳、岂不冤枉?
“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本宫相信綦敏有这个能力,她能够跟本宫一起守好这宫内的疆土,绝不辜负战场上将士们搏命得来的安定。
“当然,这本身也是一种牺牲。”
她被太后的一番家国大义说得热血沸腾,一时昏了头,真就点头同意了。
只是綦敏真的嫁去东宫,而后又成了皇后,她才越来越明白,太后所谓的牺牲是什么。
她跟綦敏自此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母女。
她看着封后大典上尊荣万千、母仪天下的女儿,失落却远远大于骄傲。
她甚至感觉,她已经没有女儿了。
然而,造化弄人,女儿真的早早先她而去。
弥留之际,她守在女儿的榻边,握着她瘦骨嶙峋的双手,泣不成声。
她追悔莫及,她不要什么家国大义,她就是要她的女儿可以长长久久地承欢膝下。
可是,这些都已经成了妄想。
没人知道,她每每看到赵怀安,是多么的疼惜和不舍。
每回进宫看过太子,临走前,她都要厚着脸皮把他招到近前,紧紧抱抱他才能安心。
现在,这个长在她心尖子上的孩子,这么笑容盈盈地在她的面前,给她行礼,喊她”外祖母“。
她突然就觉得半生的不甘和遗憾都被抚平和填满。
她一把搂住赵怀安,“呜呜”地痛哭起来。
倒是把赵怀安哭得有些莫名。
他赶忙站起来,也搂住老夫人:“外祖母,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自觉有些失态,忙取了帕子擦眼角,“没事,你头回来王府住,外祖母太高兴了。”
赵怀安也抬着手给她擦眼泪。
这一年多来,他越来越感激自己经历了那一个月的颠沛流离。
如若不是因为那样,他可能都意识不到,他的身边还有这样多对他真心疼爱的人,他不孤单,也不可怜。
连瑞公公都说,回宫这一年多,他长得真快,不但个子长高了,连眉眼都长开了。
只有他知道,都是因为他的心也开阔多了。
“我这次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您!”
赵怀安安慰着老夫人,早就把出宫时答应太后的事,一起留在了太后的慈安宫。
反正太后还有怀珏,怀珏最近缠人缠得紧,他母妃不常来了,他就恨不得粘在太后身上,赵怀安看着也是心烦。
“走,去看看你的院子,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老夫人牵起赵怀安的手,招了软娇,往给赵怀安准备的义明堂去。
轿子进了甬道,远远见到一只大黑狗溜溜达达走来。
赵怀安来了兴致,“外祖母,你们什么时候养了这么黑的一条狗。”
老夫人束着手,低头瞥瞥墨雪,“你舅舅买的。”
起初,她是很不喜欢这条狗,花了一百多两,买了个满大街都能看到的土狗,真是脑子有病。
可很快,她就觉得指不定儿子另有用途,这叫墨雪的大狗,不但性子温顺,而且极其聪慧。
它甚至懂得夜里来给她守门,就挨着她寝室的门帘子窝着,守夜的丫头早起掀帘子都掀不开。
居然知道这侯府最该讨好的是谁,简直比人都通透、精明。
渐渐地,老夫人非但不讨厌它,还开始有些喜欢起来,甚至也不觉得,除了眼白和牙齿是白色,周身都黑不溜秋的墨雪是条丑狗了。
“它叫什么?”赵怀安探着身子问。
“墨雪。”老夫人悠悠答道。
“什么?!”赵怀安猛得一愣。
“墨汁的墨,雪白的雪,名字奇奇怪怪的,黑不黑,白不白的。”
老夫人嘟嘟囔囔的,先前对綦锋的气,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消。
“外祖母,舅舅哪里买的?”赵怀安拔高了嗓门,一脸不可思议。
墨雪?
难不成是他跟陆姐姐接生的小狗?
他还抱过它,那时它不过只有他的手掌长,毛茸茸的一小团。
当年陆盛楠探了半个身子在狗窝里,给狗揉肚子的样子,又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久久都放不下。
“这我哪里知道,花了一百两!”
老夫人还是有些不爽,买条狗都花一百两,就脑子抽风了要欠人家姑娘三十两银子赖账……
她猛然想起,不由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向两眼晶晶亮的赵怀安。
“殿下,您跟侯爷在外面那些日子,有遇到过一个姓陆的姑娘,是吗?”
赵怀安心头“咯噔”一下。
先前看到墨雪,他的激动和兴奋带出来的都是在陆家欢笑的好日子,这会子老夫人口气疑惑地一问,又把綦侯抛下陆家离开的情景怼在了他的眼前。
他心里的兴奋劲一扫而光,失落和愧疚又爬了满脸。
老夫人见了,撇撇嘴,果然是做了亏心事。
“殿下?”老夫人觑着赵怀安。
赵怀安脑子飞快地转着,老夫人这样旁敲侧击地来问他,多半就算知道了,应该也只是些皮毛。
他答应过舅舅,不能把陆家人扯进来。
如果他要跟老夫人坦白,也得先跟舅舅商量商量,至少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顺着老夫人的话头道:“嗯,是见过一个。”
老夫人扭了身子,正对着赵怀安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赵怀安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他讷然转头,看样子老妇人可不只知道点皮毛,遂心虚道,“外祖母,您都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