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爷出了远山堂,上了软轿往怀恩堂去。
怀恩堂里,老夫人正指挥着丫头给自己勒抹额。
“换个颜色深些的,看着气色更差些。”她跟大丫鬟彩屏说,彩屏应声又去取,她却长叹一声。
一辈子光明磊落,没想到老了却要玩后宅女人的那套装病的把戏,要说等下儿子来了,光想想这些,她也能心酸到落泪,倒是不用装。
她已经去打听过了,苏九娘并没有得到綦锋的准话,这头大倔驴,她不给他紧紧缰绳,只怕这盘磨,他是拧着头皮也不给她推了。
早有小丫头去夹道上望风,远远看到个软娇走来,小丫头扭头就跑。
奔进怀恩堂,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侯爷往这边来了。”
老夫人立刻歪倒在床上,一把扯了丫头递过来的白帕子,往额头上一盖,闭着眼,竖着耳朵等脚步声。
没多久却听人通传,“端王爷来了。”
“端王爷?”老夫人一把扯了额上的帕子,坐起身,一脸莫名地看着屋里同样一脸莫名的一众丫头。
这时,齐嬷嬷疾步进来,“夫人快起来,端王爷来看您了。”
老夫人被人扶着,一边穿鞋,一边奇怪,“怎么突然来了,看我?看我什么?”
“哎呀,您不是病了嘛!”齐嬷嬷跟她挤眼。
这侯府的屋顶是给人掀了吗?漏风漏成这样?!
她两个时辰前才决定要装病,自己都还没进入角色呢,怎得探病的倒先来了?!
“齐嬷嬷,给我好好查查,看是哪个多嘴不老实。”她寒着脸,很是气愤。
可气愤归气愤,装还是得继续装下去,只是不能躺床上装,要坐在正堂里装。
于是,端王爷进得正堂,就看到侯府老夫人一手扶着丫鬟,一手抚着胸口,病殃殃地走来给他请安。
“哎呦,老嫂子。”端王赶忙上去扶住她,眉目半含着笑,半含着打量,“怎的几日不见,就病成这样了?”
他虽本不是来探病的,可既然老夫人不舒服,那自然是要来看看。
来的路上他已经打听过了,大夫都没请,要说不舒服,也只能是心里不舒服。
老夫人抬眼觑他,这个老滑头,指定已经看出来了。
但她也是要面子的,就得继续装下去,“还不是被老二给气的。”她说得有气无力。
“不用急,也不是着急的事。”端王爷扶着她走去四扇屏前的紫金楠瑞彩如意圆桌边坐了,边走边劝。
老夫人顺着他的话,一声长叹,“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抱孙子的那天。”
“瞧您说的,您身体康健着呢,能活一百岁。”端王最是个嘴巴甜的,倒是第一句话就哄得老夫人缓了神色。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大年纪不想成婚,京里最有体面,最有才学的姑娘,他一个都看不上,他以为他是谁啊,挑三拣四,人家不挑他就不错了!”
老夫人说着,胸口都起伏起来,“真是气死我了!”她抬手给自己顺着气。
彩屏赶忙端了茶,递到她面前。
老夫人接过,只掀开盖子看了看,就把杯子撂回桌上。
她扭头瞪着端王爷,目光灼灼,“您去,您去好好劝劝他,让他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今天?”端王爷有点懵,这任务艰巨得有点超过他的能力范围。
“今天!”老夫人狠狠一闭眼,一脸决然。
端王见情况不妙,眼珠子一转,“老嫂子,您也不看看我是谁,您觉得我这样的,有立场劝得动他吗?”
老夫人抬眼,抿唇打量他,还真没什么说服力。
端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自他懂事,他就知道,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做好一个闲散王爷。
书不用读得好,功夫不用练得好,琴不用弹得好,画也不用画得好,懂得察言观色、活跃气氛最是要紧。
只是他越长大越觉得,察言观色这个活在宫里就可以练得出神入化,可活跃气氛却很快就无法精进,遭遇到了瓶颈期。
要知道能在各种场合都接得住话,抖得出包袱,可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可自小就没人盯着他读书,长大了就更读不进去,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出去见世面,行万里路,犹如破万卷书嘛。
他去求了先皇。
皇弟要出京去开阔眼界、增长见闻,做皇兄的岂能拦着?
老皇帝备了足够他沿途挥霍的银两,又派了几十人的侍卫,明暗都有,一路陪护,端王意气风发就上路了。
只是老皇帝原以为他就是去游个山玩个水,了不得一年半载,想家了就回来了,结果人一走,就走了八年。
他十六岁离京,再回来已经二十有四,就是綦锋现在的年纪。
除了样貌变得不太认得出,又跟在西北陇安戍边的綦侯拜了把子,似乎其他都没什么变化,还是见面三分笑,出言半句亲,还是孑然一身。
老皇帝要给他定亲,他非说外面跑野了,收不了心,看不上。
硬着头皮扛了十年,才不情不愿地挑了个侧妃,而正妃之位一空又是十年。
老夫人也很想得开,“怎么不行,他跟您一样,不成婚,先纳个妾室,给我生个孙子也行。”
“当真?”端王爷眼睛都瞪圆了。
“当真!”老夫人一脸大义凛然。
“您可想好了,先纳妾,还有了长子,接下来,可没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趟您侯府的这条浑河了。”
端王爷的话实实在在,道理谁都懂,可是一着急,就会被搁置在一边视而不见。
“那要怎么办?!”老夫人一拍大腿,看着端王的眼睛仿佛都要浮上泪来。
端王爷少说也有三百个心眼子,见此立刻又变了策略,他是来给老嫂子宽心的,不是来添堵了,他可不能把人整哭了。
于是,端王爷一不做二不休,“我觉得老二已经动摇了,这个事还是有希望的。”
老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致,她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端王,“此话怎讲?”
“我刚才见了老二。”端王爷探过身子,一脸神秘。
“哎呀,您就别跟我绕弯子了。”老夫人见他故意作妖,急得直拍大腿。
“我最会察言观色,我看出来了,他似有屈服。”端王说罢,还很是认真地跟老夫人点点头,表示,你信我。
“当真?!”老夫人面上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悦,转而却又恼道,“怎么就是屈服了,好似我就是个不讲理的恶妇一般。”
端王赶忙道,“老嫂子别气,是我用词不当,是老二懂事了,懂事。”他说完,还亲自给老夫人添了茶。
老夫人嗔他一眼,瘪嘴不理他。
端王嘿嘿一笑,“这个事,您还是得怀柔,逼急了,他一拍屁股走了,您说,您怎么办?!”
端王说完,打眼觑着老夫人,“我看那九娘就不错,您让她时不时来一来,多跟老二处一处,得先让老二知道有个媳妇的好,其他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齐嬷嬷忍不住在边上附和,“老夫人,王爷说得在理,侯爷就是日子过得太冷清了些。”
老夫人想起远山堂值夜的婆子跟她禀报侯爷常常大半夜一个人坐在廊下看月亮,都快上冻的天了,也不怕伤了风寒……
她深深叹气,“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