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楠仍旧冲他笑笑,“您说这是苗疆的方子?”
郎中头都没抬,随意“嗯”了一声。
他轻轻揭开陆盛楠手臂上原先已经覆好的纱布,去了表面的伤药,重新上药。
“可苗疆的药大半都是秘方,不会外传。”陆盛楠自书中看到过,好奇问道。
谁知郎中立刻板起脸,“知道的真多!”
见他发火,陆盛楠回头跟陈锋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狐疑。
“我书上看到的,随便问问。”陆盛楠赶忙安抚他。
郎中眼珠子转了转,自鼻子又“哼”出一声。
正在这时,郎中娘子提着木桶进来,“刚烧的热水,快洗洗脸。”
“用什么热水,眼都哭肿了,冷水才消肿。”郎中回身瞥了眼装得满满的一桶水,“折腾!”
“嘿,你今天没完了,哪根筋搭错了?!”郎中娘子一看就是从来不会低头的主。
所以郎中又一次妥协了,“温水也好,外面天凉。”
可真够能屈能伸的!
陆盛楠也不计较,由郎中娘子帮着洗了脸,又把快要散了的发重新挽紧。
这时小学徒也捧着一大一小两件黑色的披风回来,两人穿上,感觉夜里不出去走动走动,甚是辜负了这小学徒的一番苦心。
不过也好,遮得够严实。
二人终还是赶在晌午前回了胡家,胡家依然一片安宁,陆谨还赖在胡怀清的书房,而李氏也在跟泮氏唠家常,仿佛日子可以一直这么宁静美好地过下去一般。
翠枝正在廊下嗑瓜子,见到他们回来,第一个冲过来,“小姐,一上午您都去哪里了,可买了什么好吃的?哎,怎么你们穿了一模一样的披风!”她眼睛一亮。
“黑是黑了点,但是还怪神气的呢!”
“咳咳。”陆盛楠和陈锋不约而同地干咳两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后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回房。
进了屋,陆盛楠转向翠枝,“去把房门关了。”
翠枝历来对她言听计从,并未生疑,回身就去关门,“要锁吗?”她还一脸神秘兮兮地问,从前小姐从街上带了些夫人不让买的小吃食,也是进了屋就让关门。
待她兴致勃勃地关了门回来,陆盛楠已经在桌旁坐下,披风下取出两个白色瓷瓶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翠枝过去拿起来左右看。
“伤药。”陆盛楠觑着她。
“伤药?买给谁的?”翠枝歪着头问道。
“我自己。”
说着,陆盛楠抬起右手往披风领口系着的丝带上一拉,披风便滑落身侧,她左臂几乎完全殷红的袖子刺目地显露在翠枝面前。
翠枝瞬间瞪圆了双眼,她倒抽一口凉气,冲上来想要拉起陆盛楠的胳膊,但手挨着她带血的衣服,又怕得缩回了手。
“小姐,小姐,这,这……”翠枝急得既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跺着脚不知道干什么好。
“别急,已经看过郎中,上过药了,不严重,就是破了些皮肉,好好养着就没事了。”陆盛楠安慰她。
翠枝抬起通红的眼睛,“真的吗?小姐,疼吗?”
陆盛楠抿着唇,向她点头,“真的,疼。”
“那怎么办,我去找夫人给您请大夫,开止痛的药!”她转身就往门外冲。
“回来!”陆盛楠厉声喊住她。
翠枝的手已经拉上了门闩,她拧巴着小脸,回头一脸疼惜地看着陆盛楠,“小姐!”
“我没事,你给我找件宽松点的衣服换上,不要告诉老爷夫人,出门在外,我不想徒增他们的担心和烦恼。”陆盛楠试着说服她。
“可是小姐,夫人会看出来的呀。”翠枝快要哭出来了,她走回陆盛楠身侧,蹲身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抬手去查看她的伤口。
“别看了,快去找衣服,我娘那个粗心鬼,能看出来才怪。”瞒住她娘,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翠枝只能呐呐应下,去箱笼里找了件牡丹花暗纹的胭脂红夹袄,“小姐,这件吧,即便渗了血也看不出来。”
陆盛楠皱眉打量半晌,“就它吧。”她很少穿这么艳丽的衣服,这样或许可以转移下李氏的注意力。
这边厢,陈锋也回了房,陈安正在窗下的长案前看书,陆谨时不时会找些书给他,还会考校他的学问。
听到开门声,陈安抬起头,眼睛顷刻就亮起来,“哥,你回来啦!”
“嗯。”陈锋眯了眯眼,上午经历了这么一遭,他更加坚定了对陈安的判断,就是陆谨背后说的——小狐狸。
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陈安放下书跑过来,还殷勤地提壶给他斟了一盏茶。
“你坐下。”陈锋语气冰冷,略带命令地说。
陈安一愣,他一直是怕这个舅舅的,但舅舅自昏迷中醒来,却一直对他关怀备至,亲切非常,他都已经忘了眼前的人从前对他可是横眉冷目。
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喝令,陈安的心里立刻打起鼓来。
“哥。”他怯生生看他,“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我们的身世,你可有什么瞒着我?”陈锋也不跟他绕弯子,紧盯着他开门见山。
“哥,你说什么?”陈安继续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你再跟我说下我们的身世。”陈锋坐直身子,目光直直抓住站在他对面的陈安的眼睛,很快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不安。
“为,为什么?”陈安被他看得直发毛,突然,他眼睛一亮,舅舅恢复记忆了?!
“啪!”陈锋见他眼神闪烁,抬手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应声跳起,又“哐当”一声落回桌面,茶水溅了一桌子。
陈安被他吓得立刻就蓄起了眼泪。
他怕啊,从前每回听说舅舅来了,他都是绕道走的,能远远看着就绝不走近,能点头招呼就绝不开口,好容易舅舅变了,他才刚适应,难不成又变回去了?
“舅……”他抽泣着。
“就什么就,快说!”
陈安一噎,这也不像恢复的样子,只是在试探他?
他把真相说出来,舅舅会怎样?
先前舅舅好好地,他们尚且抵挡不住这些恶人的追杀,现在舅舅失忆了,恐怕更加没有能力力挽狂澜。
当务之急,是先平安找到镇北军,而且还需低调行事,尽量不暴露,因为镇北军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准。
正在权衡之时,只见陈锋抬手一把扯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一身伤痕。
“舅!哥!”陈安被惊得语无伦次,“你怎么伤成这样?!谁,谁干的?!”
“我也想知道。”陈锋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审视和猜疑看着陈安。
没看到这身伤,陈安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真相说了,看到这身伤,他立刻决定,不能说!
他们必须待在陆家,虽然陆家既不算有权有势,也没有武功高强的护院家丁,但他们至少是明面上的官户人家。
那些恶人不敢明晃晃在陆家对他们下手,因为那样,太容易暴露,父皇很快也会知道。
下了决定,他立马挤出两行泪:“哥,你怎么了,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京郊五平县人,父亲跟人合股开了镖局,娘三年前过世,爹也丢下我们不管,不仅退了镖局的参股银子,还卖了房子,我们俩无家可归……”
说到此,他扑进陈锋怀里,使劲搂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还把鼻涕故意粘在他脖子上。
被他这样一哭一闹,陈锋心头也不由发酸,他沉下气,“别哭了,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哭。”他略带嫌弃地把他推起来,抬手擦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我是怎么昏迷的?”
“镖头收留了我们,你被安排跟镖,我在店里打杂,一个月前,镖头接了个大单,把所有人都派出去跟镖,结果你们还没出京城就遇上劫匪,一起的十几个人,就活了你一个,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昏迷不醒了,镖头一家怕被死者家属追债索命,连夜卷了钱跑了,我们也被赶了出来……”
陈安的故事只编到这里,后面的事,陆家也差不多知道了,他懒得费脑子继续扯下去,干脆又开始伸着脖子“嗷嗷”大哭起来。
陈锋叹气,明知道这小鬼头的话有水分,但就是拿他没办法,软硬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