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徐良还未睁开眼睛,就听到床边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宛若涨潮时层层叠叠涌来的浪花,沉落时是潮水漫上缀满贝壳的沙滩,浮起时又化作月晕推散碎云的涟漪。
赵牛的呼吸没有这么细致宛若少女,是谁在床边?
徐良忙将眼睛睁开,正对上那双垂落的丹凤眼,乌黑瞳仁幽深如水,眼中仿佛永远这般古井无波,一抹似乎是关切的神采宛若林间的鹿,一瞬即逝。
“醒了?”
顾清不知在徐良身边坐了多久,见徐良睁眼,语气宛若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没死就好,以后切记做事小心,起来,练剑。”
是……老大?
徐良眼睛恍惚了一瞬,随后目光在顾清冰冷的表情中定格。
奇怪,方才竟有那么一瞬,我会觉得老大像个女人……难道是脖子上的伤压迫神经导致我出现了幻觉?
下意识地,徐良摸了摸脖颈,发现脖子上的伤竟已好了个七七八八。
“那斩妖司的汉子留下的丹药真是效果如神,平日里这样的伤势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好不利索。”
暗暗感叹了一声,徐良从床上起身,却看到顾清已经离了小屋。
“老大性子真冷啊,她昨日真垫钱替我找大夫、为我寻补药了?该不会是鼠鼠在骗我?”
带着怀疑的目光在小屋扫视了一圈,正看到鼠鼠从阴暗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吓死鼠鼠了!刚刚那人突然闯进来,看到我就拔剑,要不是鼠鼠跑得快,差点就死了!”
看着鼠鼠惊魂未定的样子,徐良淡淡一笑。
或许鼠鼠跑得确实快,但顾清怎么说也已入了奇人行列,想杀一只仓鼠怎么都能杀。
只能说顾清大概是看出这只仓鼠通人性,或许是自己养的才没动手。
当然,这话就没必要跟鼠鼠说了。
“我去练剑,你陪我一道去吧,练完了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鼠鼠毫不犹豫地跳到徐良掌心,随后朝徐良怀中钻了进去。
收了鼠鼠后,徐良下了床,朝门口走去。
另一边
府衙正厅,一位穿着飞鱼服、面皮白净无须,一副中年书生模样的男人正翻着一部书卷。
顾清立于一旁,目光落在那中年书生模样的男人手中的书卷,拳头悄悄攥紧。
这中年书生模样的男人名唤赵福生,隶属奇术府。
同样是吸纳奇人、隶属大玄的部门,奇术府与斩妖司的不同之处在于,斩妖司主责以斩妖除魔为主,而奇术府则以针对各道途的奇人技法为主。
奇人技法可分为两类,一是觉醒后的天赋技,也叫道途,不可更改,二是后天创造的技法。
例如《降魔斩妖刀法》,便是由奇术府所创。
除学术研究之外,斩妖司吸纳新鲜血液的标准制定及考核,亦是由奇术府辅助评定。
这种评定方式可以最大程度杜绝一些奇人将不符合标准的人通过走后门的方式成为奇人。
赵福生便是奇术府一位负责考核评定的考官。
此刻他正翻阅着徐良的过往卷宗记录。
直到翻到卷宗最后一页,赵福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随后他猛地在卷宗上一拍,
“荒唐!”
一旁的顾清眉头微皱,目光望着赵福生,不发一语。
赵福生胸膛不断起伏,面色微微涨红,与顾清对视片刻,一字一句开口:
“过往表现平平,过往功绩平平,从未表现出过人天赋……”
他拍了拍卷宗,随后拿起卷宗在桌上猛地拍了一下:
“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捕快,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捕快,也要申请入职斩妖司!?”
顾清眉头紧皱。
她平静地望着赵福生良久,才缓缓道:
“他斩了三妖,其中猪妖、鼠妖已成型,有临近入品水准……”
“呵,漂亮!一个普普通通的捕快,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突然暴起,连斩两只成型的、临近入品的妖?”
赵福生指尖在卷宗上点了点,忽然身子前倾,眼神幽幽:
“此事,你亲眼所见?”
“并非亲眼所见,但案发地没有其他奇人动手的痕迹。”
“所以,你便就此认定,此事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捕快所做?”
“……是。”
“你在拿我寻开心么!?”
“并非如此。”
“呵,呵呵呵呵……顾清,你也是奇人,难道不知天资、心性不合格之人,成为奇人只会成为祸害、隐患!”
赵福生摇头失笑,拂袖将卷宗扫去一旁:
“罢罢罢!我倒要看看,这‘年少英才’究竟是如何惊才艳艳!你去领印吧!
“我先提前与你说明,我赵福生虽只是奇术府一名小小提调考官,任职以来,一向以公正严明为名!
“你若认为用贿赂、威逼这类的小手段能迫使我低头,那便大错特错!”
顾清不语,径直转身,离开了正厅。
望着顾清离去的背影,赵福生观望良久,忽然冷笑一声。
“庙小妖风大,且看你们要玩什么把戏。”
与此同时
徐良已离开了客房,出现在演武场。
此刻的演武场似乎比平时热闹一些,调笑声、怒喝声、窃窃私语声,宛若一团乱麻,进入演武场的徐良便宛若融入大海的水滴,不怎么起眼。
人虽然多,但每个人所站的位置都做过规划,这是顾清任班头后划下的规矩,可以避免衙差们因争抢适合演武的位置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徐良的位置在演武场偏外围的方位,不怎么起眼,但位置还算宽敞。
嗡——
刀身出鞘,振出一片几不可察的刀鸣。
《降魔斩妖刀法》共三十六式,一式比一式难,贯通三十六式并修出刀意者,凤毛麟角,将劲力融入刀意,更是稀罕中的稀罕。
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是第一式“挑灯”起手。
徐良出刀极缓,刀刃自下而上画弧,刀身席卷的劲力悄无声息地搅动清风,卷起了一缕泥尘。
此刻演武场衙差们都在各自修习着刀法,大多不会将注意力分散到周遭,仅有偶尔几个练累了歇息的,会观察其他人的刀式,偶尔会有几个与徐良相熟的同僚,会朝徐良所在的位置扫一眼,也只是匆匆而过。
而在徐良斩出第二刀“分雪”后,那些匆匆而过的,望向他处的、随意一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徐良身上停驻。
长刀宛若一块切入热油的滚铁,慢悠悠、轻飘飘地将一片落叶分成了两瓣。
在长刀途径之处,滚滚泥尘宛若一条若隐若现的游龙,将分成两瓣的落叶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