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烟没想到此生竟然还会踏足这里。
前世她来过几次太极宫。
第一次是那时候进宫不久后第一次侍寝。
那晚的回忆很不好。
之后几次,要么是赵怀瑾非要她给他送汤。
要么是随便寻了个由头就把她叫来。
除了第一次侍寝,往后的那几次,每次她来,才到内室门口,赵怀瑾便起来相迎。
那时候她怕他,不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过。
如今她站在这里回想,才记起来,他是皇帝,应该高高坐在高位上,等着她进去行礼问安才对。
何须起身相迎。
“姜姑娘,这边请。”
小夏子看她不动,赶紧提醒她。
姜云烟回过神,道了声失礼,便跟在小夏子身后进去。
进太极宫前,半夏便把她身上的雨布撤去,此时她裙锯和鞋袜都已经湿了。
但她无心去关注。
从小夏子匆忙几句话,说陛下昏迷两天还是不醒时。
她就感觉一切很不真实。
在她印象中,赵怀瑾一直都是生龙活虎地。
即便她亲眼见过他心疾发作,看他平时毫不在意的模样,也未曾想到会危害性命。
可是当她亲眼看见龙榻上那个脸色苍白,且比前些日子瘦了许多的赵怀瑾,才真正觉得他和普通人一样。
和前世那个从始至终在她心里眼里都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不同。
和今生那个一开始想逼着她进宫,后来又厚着脸皮一直在她面前出现的人也不同。
她突然觉得他是脆弱的。
脆弱这两个字眼,本不该在赵怀瑾的身上出现才是。
姚申侯在一旁,梗着声音道:“事出从急,没办法才将姑娘请来,陛下已经昏迷两日,这两日水米不进,明日便是三日一小朝,若陛下明日之前都不醒来,这事便彻底瞒不住了。”
赵怀瑾膝下一个皇子都没有,对于这样的情况,若是真有个什么大碍,恐怕这朝堂不稳。
姜云烟走近了几步,到了赵怀瑾面前,才感觉到他气息似乎很弱。
她心里一慌,忙问:“陛下怎么病得这么重?”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
姚申叹气:“姑娘不知道,陛下从今年春末开始,便时不时心疾发作,一开始还好好地吃药。”
“后来不知怎的,前段时间开始,便不大吃药了,除了发病时吃一颗钱大夫配的药丸,其余时间这汤药都不喝了……”
钱益如今在偏殿里没日没夜研究药方,但姚申看得出来,恐怕情况不大乐观。
“那……为何要让我来。”
毕竟她不是太医,赵怀瑾如今情况再紧急,让她来也没什么用处。
姚申听了这话很是哑然。
这姑娘到底是傻还是怎么的!
亏得陛下心里都是她,如今见到陛下昏迷着,难道不该是着急或者担心得哭起来么?
他都准备好了一肚子话如何安慰这姑娘。
但她似乎很平静,竟然还有空问他为何要让她来!
姚申替自己主子不值,语气便冷了几分。
“若不是陛下昏迷着也一直喊着姑娘名字,咱家也没那个胆子敢请姑娘大驾到此。”
姚申误会了她的意思,姜云烟不想解释。
她跟赵怀瑾之间太复杂了。
复杂到明明她一直想逃离,却忍不住会想他怎么那么久不去别院。
复杂到听说他病得很重,连思考一下这样做会不会不大行,便冒着雨进了宫。
很快有宫女端了药进来。
姚申捧着药,不再去理会姜云烟,径直到龙榻前舀起一勺药便要喂。
但赵怀瑾紧闭着双唇,半滴汤药都进不去。
姚申急得不行,这已经是煎的第三碗了,再喂不进去,恐怕……
正束手无措时,旁边一个细软的声音响起:“我试试吧。”
姜云烟也不知怎么的,看赵怀瑾这样,心里渐渐地开始难受起来。
本来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如今连药都喝不进去。
口随心动,她便这么说出了口。
姚申也别无他法,便只能让她试一试了。
陛下从来都不喜欢宫女近身伺候,哪怕如今昏迷着,姚申也不敢让其他人以下犯上。
但若是这位姜姑娘,倒是可以一试。
姜云烟接过玉碗,距离得更近后,眼眸有些泛酸。
“陛下,喝药吧。”
她舀了一小勺凑近赵怀瑾,还未等她想办法让他喝进去,便见他颤了颤睫毛,接着睁开了眼。
“烟儿……”
昏迷太久,他声音又轻又哑,和平常清亮爽朗的声音一点都不像。
姜云烟拿着勺子的手愣住,这药还没喝下去,他怎么就醒了呢?
赵怀瑾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是在大昭寺的鹿仙台。
他一次次划破心口,将血滴在一块翠色透白的冷玉上。
七七四十九日后,所有的希冀破灭。
他一夜白了头。
至此在人间的十年,他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她。
如今终于是她来了他梦里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她莹润的脸庞,等到还有一寸距离时,又猛然收回了手。
若是碰了,恐怕她就消散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她,那双黑眸沉而发亮,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在她眉目间停留住不动。
良久后,他才再次开口:“十年了,你终于消气了,舍得来我梦里了么?”
姜云烟听他这明显是将此时当成了梦境的话,却不敢去打破他。
赵怀瑾继续道:“知道我不行了,你要来带我走了吗,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了好么?再也别离开我了……”
姚申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皇帝这是昏迷太久了,把梦跟现在弄混了!
但听这话,皇帝梦里也都是这位姜姑娘,他便不敢上前。
姜云烟越听心里越揪得很,甚至隐隐有些发疼和想哭。
而她撑不过多久,便真的落了泪。
赵怀瑾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要说这样的话。
他这样说,她真的会以为他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是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