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与救赎(上)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姐姐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她又被老公打了。这已经是第4次,而她,还怀着4个月的身孕!
电话那头,姐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连外套都忘了拿。初春的夜风刺骨,我却感觉不到冷,脑海里全是姐姐上次被打后青紫的眼眶和强装的笑脸。
赶到她家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茶几翻倒,玻璃杯碎片散落一地,墙上的婚纱照歪斜地挂着,姐姐蜷缩在沙发角落,双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泪水,只有无尽的绝望。
\"我不想再忍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这些痛苦早已将她的心磨得麻木。
我蹲下身,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她的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像是被用力抓握过。\"这次是因为什么?\"我尽量控制着声音不发抖。
姐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说我做的饭太咸,把盘子摔了。我顶了一句,他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脸颊,那里已经开始泛红。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逃走。我知道答案——为了肚子里四个月大的孩子,为了那个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男人,为了那个她以为会幸福一辈子???家。
\"去医院。\"我斩钉截铁地说,伸手去扶她。
姐姐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去急诊,直接挂妇科,做全面检查。\"她站起身,动作缓慢却坚定,\"我要所有能证明他施暴的证据。\"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姐姐。她没有哭闹,而是冷静地去医院检查,拿到了病历。那些带血的纸巾和墙上的头发丝,她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装进袋子里。这一切,让赶来的律师都大为震惊,\"你这取证意识,比我们专业的还强!\"
律师姓林,是朋友介绍的,专攻家暴案件。她看着姐姐整理的证据,眼中闪过赞赏:\"陈女士,有了这些,申请保护令和离婚都会顺利很多。\"
姐姐点点头,眼神坚定:\"我要他付出代价。\"
当婆家人闻讯赶来医院劝她和好时,姐姐冷冷地回应:\"他敢再打我一下试试?我要是和好,那我就是脑袋被门夹了。\"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走廊安静下来。婆婆尴尬地站在那里,最终叹了口气离开。
现在,她住在我家,手机里存满了律师和救助站的电话。\"我要走法律程序,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她的语气坚定,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姐姐。记忆中,她总是温柔似水,连说话都轻声细语。大学时她是文学社的才女,写的诗婉约动人。嫁给王德义时,所有人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王德义是银行中层,风度翩翩,追姐姐时浪漫得像个诗人。谁能想到,婚后第三年,他会在酒后第一次对姐姐动手?
\"天山,帮我个忙。\"姐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明天陪我去派出所报案。\"
我点点头,看着她疲惫却坚毅的侧脸,突然明白——那个逆来顺受的姐姐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为母则刚的战士。
第二天清晨,我们去了派出所。做笔录时,姐姐详细描述了每次家暴的经过,声音平稳得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警察看她的眼神充满同情,但当姐姐出示医院证明和照片时,那同情变成了敬佩。
\"陈女士,我们会立即立案调查。\"警官郑重地说,\"同时建议您申请保护令。\"
走出派出所,阳光刺眼。姐姐突然停下脚步,手抚上腹部,眉头微蹙。
\"怎么了?不舒服?\"我紧张地问。
她摇摇头,嘴角却扬起一丝微笑:\"宝宝踢我了。\"阳光下,她的笑容纯净如初,\"他在告诉我,妈妈做得对。\"
那一刻,我眼眶发???。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姐姐最坚强的理由。
接下来的日子,姐姐像变了个人。她按时产检,配合律师准备材料,甚至开始在网上学习育儿知识。我家的客房被她布置成了临时婴儿房,墙上贴满了可爱的动物贴纸。
\"不管离不离婚,孩子都是无辜的。\"她说这话时,正在叠一件小小的连体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王德义打过无数次电话,发过无数条短信,从最初的愤怒威胁到后来的苦苦哀求。姐姐一概不理,只是把每一条信息都保存下来,作为证据。
\"他说他爱我,只是一时失控。\"姐姐冷笑着给我看最新的一条短信,\"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伤害她?\"
开庭日期定在一个月后。姐姐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走路时习惯性地用手托着后腰。律师说案件证据确凿,胜诉在望。
\"离婚后,我想搬去南方。\"一天晚饭时,姐姐突然说,\"换个环境,对孩子也好。\"
我正想回应,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王德义。姐姐皱眉想挂断,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愣住了——是王德义的母亲。
\"喂,妈。\"姐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桌布。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姐姐的脸色越来越白。\"什么时候?...现在怎么样?...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姐姐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动作太急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她。
\"王德义出车祸了。\"她的声音颤抖,\"在医院抢救。\"
我愣住了。姐姐咬着嘴唇,眼中闪过挣扎,最终拿起外套:\"我得去看看。\"
\"你疯了吗?\"我拦住她,\"他那样对你,你还...\"
\"他是孩子的父亲。\"姐姐打断我,眼神复杂,\"而且...而且他妈妈对我一直很好。\"
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王德义的母亲一看到姐姐就扑过来,哭得像个泪人:\"任兰啊,德义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他这几天天天喝酒,说对不起你...\"
姐姐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应婆婆的拥抱,只是问:\"医生怎么说?\"
\"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正在手术...\"婆婆抹着眼泪,\"他昏迷前一直喊你的名字...\"
姐姐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腹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着她侧脸紧绷的线条,知道她内心正在激烈斗争。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位医生匆匆走出来:\"病人需要输血,但血库Ab型血不足...\"
姐姐猛地抬头:\"我是Ab型。\"她的声音坚定,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抽我的。\"
我和婆婆都震惊地看着她。医生犹豫道:\"可是您怀孕...\"
\"抽少量没关系。\"姐姐已经走向采血室,\"救人要紧。\"
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姐姐的血管流出,我的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她明明恨王德义入骨,却能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救他。这就是她骨子里的善良,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输血后,姐姐脸色苍白,却坚持等手术结束。五小时后,医生宣布手术成功,王德义暂时脱离危险。
\"等他醒了,告诉他我来过。\"姐姐对婆婆说,然后转向我,\"天山,我们走吧。\"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直到快到家时,才轻声说:\"我不是原谅他,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我点点头,明白这对她来说是多么艰难的决定。
三天后,王德义苏醒了。他第一时间给姐姐打电话,姐姐没有接。他又发来一条长短信,姐姐看完后,把手机递给我。
\"任兰,我差点死了。在生死边缘,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混蛋。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发誓,如果再动你一根手指,我就自己砍了这只手。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而我...不能没有你。\"
姐姐拿回手机,沉默了很久,最终回复了简短的一句:\"先养好伤,其他以后再说。\"
我知道,她坚固的心墙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
又过了两周,姐姐在产检时被医生告知有早产风险,需要卧床休息。同一天,我们收到了法院通知,离婚案因被告住院将延期审理。
\"也许是天意。\"姐姐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王德义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我家楼下,跪了整整六个小时。姐姐始终没有见他,但也没有叫保安赶他走。最终是暴雨迫使他离开,但他第二天又来了,带着厚厚一叠纸——那是他参加心理治疗的证明和戒酒承诺书。
\"让他进来吧。\"第七天,姐姐突然说。
我震惊地看着她:\"你想清楚了?\"
\"不,\"她摇摇头,\"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他,别再做这些无用功。\"
但当王德义真的站在客厅里,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时,姐姐的眼神明显动摇了。王德义没有辩解,没有求饶,只是跪在地上,把一叠资料递给姐姐:\"这是我这段时间做的所有努力。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姐姐翻看着那些材料——心理治疗记录、戒酒会证明、自愿安装家暴监控的同意书、工资卡...最后是一份公证过的协议:如果再有暴力行为,他自愿放弃所有财产和抚养权。
\"为了孩子...\"王德义的声音哽咽了,\"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姐姐的手颤抖着,眼泪终于落下来:\"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不是打我,而是在我每次准备原谅你时,又给我希望,然后又亲手打碎它。\"
王德义痛哭流涕,不断用头撞地:\"我知道我该死,我知道...\"
就在这时,姐姐突然捂住肚子,脸色煞白:\"啊!\"
\"怎么了?\"我和王德义同时冲上去。
\"羊水...破了...\"姐姐痛苦地抓住沙发扶手,\"才七个月...\"
王德义的脸瞬间血色全无,但他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抱起姐姐:\"去医院!快!\"
在飞驰的车上,姐姐疼得满头大汗,王德义握着她的手,不断重复:\"坚持住,任兰,坚持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急诊室的灯光刺眼。医生检查后表情凝重:\"宫口已经开了三指,必须马上生产。但胎儿太小,会有危险。\"
姐姐被推进产房前,死死抓住王德义的手:\"如果...如果只能保一个...保孩子...\"
王德义泪如雨下:\"不,我要你平安!任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产房的门关上了,将王德义的哭喊隔在外面。他瘫坐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曾经伤害我姐姐至深的男人。
五小时后,在医生几乎要决定剖腹产时,一声微弱的啼哭终于从产房传出。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出来:\"是个男孩,1.8公斤,需要立即送新生儿重症监护。\"
王德义只看了一眼孩子,就急切地问:\"我妻子呢?她怎么样?\"
\"产妇大出血,正在抢救。\"护士匆匆说完,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王德义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最深的悔恨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