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谢礼
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我在值班台核对药品单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屏幕上跳跃的陌生号码像只不知疲倦的知了,第三次响起时,我躲进更衣室按下接听键。
\"大姐你可算接了!\"炸雷般的男声震得耳膜发颤,\"我是赵志刚,张桂芳的小儿子!\"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三个月前那间三人病房里,靠窗床位上蜷缩的瘦小身影浮现在眼前。张桂芳总把馒头掰碎了泡在稀粥里,护士长私下说过,她三个儿子凑不齐住院押金,最后还是靠医院开的绿色通道。
\"大娘...还好吗?\"我无意识攥紧了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
\"妈让我送点心意过来,我就在你们医院后门!\"
雨幕中站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脚边堆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和张桂芳一样的浓眉,\"大姐,这二十斤花生油是自家榨的,鸡蛋都是芦花鸡下的......\"
话音戛然而止。赵志刚突然捂住腹部踉跄两步,整个人栽倒在积水里。编织袋翻倒的瞬间,我看见他毛衣下摆渗出的暗红。
抢救室的电子钟跳动着猩红数字。赵志刚的工装裤兜里掉出张皱巴巴的ct报告单——肝癌晚期,日期是两周前。护士从他贴身的夹层钱包翻出张泛黄照片:张桂芳穿着寿衣躺在冰棺里,灵堂横幅的日期竟是我送她营养品后的第七天。
\"患者消化道大出血,准备输血!\"主任的喊声惊醒了我。无影灯下,赵志刚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泛着青紫,那是长期卖血留下的印记。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中,往事碎片呼啸而来。那天我给张桂芳送排骨汤时,她正往枕头下藏止痛片,见我进来慌忙用病历本盖住诊断书的一角。现在想来,那露出的\"ca\"字标分明触目惊心。
\"患者血型稀有,血库告急!\"巡回护士的喊声让我浑身发冷。赵志刚床头的手机突然亮起,锁屏壁纸是张桂芳的遗照,下面压着条未发送的短信:\"大姐,其实妈走前天天抱着你送的奶粉罐......\"
暴雨拍打着采血车的顶棚。当我的血流进采血袋时,冰凉的针头突然有了温度。二十天前那个午后,张桂芳用枯枝般的手摩挲奶粉罐上的花纹,笑着说这蓝底白花的图案和她当年陪嫁的搪瓷缸子一模一样。
\"直系亲属不能献血。\"护士按住我第叁次伸出的胳膊。监护室里,赵志刚的血压持续下跌,他腰间的旧皮带上还别着半包喜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退掉婚戒给母亲买止疼药时,婚庆公司给的赠品。
凌晨三点零七分,赵志刚的心电图归于直线。整理遗物时,我在他贴身口袋发现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张欠条,最底下压着张我的电话号码,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
参加葬礼那日,山路上开满野棉花。三个男人跪在簇新的墓碑前,泥土还带着雨水的气息。赵志刚的大哥把装着欠条的铁盒递给我时,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弟临走前说,这债该由长子来还。\"
我望向墓碑上并排的两个名字,突然明白赵志刚为何要强撑病体完成这场跋涉。山风掠过林梢,恍惚间又听见那日中医院走廊的笑语:\"这奶粉罐真好看,等开春了,给我装点山枣核带回去给孙子玩......\"
回城的客车启动时,怀里的花生油桶发出细微响动。拧开盖子,金黄的油面上浮着张对折的信纸,赵志刚歪扭的字迹洇在油渍里:\"大姐,鸡蛋底下埋着妈的银镯子,当年抄家时就藏在地窖油缸......\"
车窗外,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正乘风而起。我抱紧怀中的油桶,冰凉的银镯渐渐被体温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