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腊月廿八清晨,林娟对着梳妆镜第五次涂抹遮瑕膏,眼下的乌青像团化不开的墨。手机屏幕亮起,转账成功的提示刺痛她的瞳孔——两千元已转入陈磊账户。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联系,她甚至能想象对方收款时讥诮的嘴角。
\"外婆的止咳糖浆别忘了带。\"母亲在门外催促,林娟慌忙将离婚证塞进行李箱夹层。红绒布裹着的硬壳硌得指尖发疼,像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高铁穿过湘西的薄雾,林娟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腊梅,想起去年此时。陈磊把热茶塞进她冻僵的手心,却在年夜饭桌上因为房产证加名的事摔了酒杯。瓷片擦过外婆耳际时,老人正在给他夹红烧肉。
\"到站了。\"前座小孩的欢呼惊醒了回忆。林娟拖着行李箱的手突然被接过,陈磊穿着她去年送的新年红毛衣,鼻尖冻得发红:\"外婆让我来接你。\"他笑得温顺,仿佛半年前在民政局撕破脸的不是同个人。
老宅的朱漆门吱呀作响,外婆裹着靛蓝头巾在檐下剪窗花。剪刀突然歪斜,老人剧烈咳嗽起来,纸屑混着血沫溅在陈磊袖口。林娟刚要上前,却见陈磊已经半跪着给老人拍背,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年夜饭桌上,表妹周晓晓突然举着酒杯凑近:\"姐夫怎么光吃青菜?我记得你最爱吃剁椒鱼头。\"林娟后背沁出冷汗,陈磊的筷子却稳稳夹住红艳艳的鱼鳃:\"最近在调养肠胃。\"他吞得面不改色,脖颈迅速泛起红疹。林娟想起离婚导火索正是他应酬酗酒住院,此刻他喉结滚动得像吞刀子。
守岁时外婆捧出个铁皮盒,褪色的红绸里躺着对翡翠耳坠:\"给小囡压箱底的。\"老人枯枝般的手抚过林娟耳垂,\"磊子说你们要换大房子,留着给孩子当嫁妆。\"林娟猛地转头,陈磊正在给炭盆添新柴,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变故发生在初五。外婆凌晨咳血昏迷,救护车呼啸着划破古镇寂静。缴费处冰冷的白光里,林娟翻遍手机却凑不齐押金。身后伸来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陈磊的白毛衣染着暗红血渍,像雪地里落梅。
手术室红灯亮起时,林娟终于问出那句:\"为什么配合我演戏?\"陈磊蜷在塑料椅上,手指神经质地揪着毛衣下摆。直到护士喊\"家属取报告\",他才逃似的起身,背影单薄得能被穿堂风吹散。
周晓晓就是在这时冲进医院的。她举着林娟行李箱里掉出的离婚证,纸页在风中哗哗作响:\"外婆进IcU了你还在骗人!\"怒吼在走廊激起回音,林娟看见母亲踉跄着扶住墙壁,父亲手里的保温桶哐当落地。
\"是我不对。\"陈磊突然挡在林娟身前,喉结上的红疹已经连成片,\"去年查出肝硬化,不想拖累娟子才离的婚。\"他掏出的诊断书日期是去年三月,正是他们争吵最凶的时候。林娟想起那些未接来电,想起搬走时玄关处没拆封的护肝片,想起他刚才吞咽鱼头时暴起的青筋。
IcU探视时间到,林娟隔着玻璃抚摸外婆插满管子的手。老人突然睁眼,用口型比划\"耳坠\",干裂的唇弯成月牙。监护仪滴滴声中,林娟终于痛哭失声。原来外婆早从陈磊换掉的止咳药瓶,从他们不再交握的手,从年夜饭桌上刻意避开的目光里,读懂了所有秘密。
元宵节那天,外婆在晨光中离世。葬礼上,陈磊被亲戚们围着劝复婚。林娟看见他偷偷把抗排异药扔进垃圾桶,就像当年藏起酒瓶。她走过去拾起药盒,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下周陪我去看肝病专家吧。\"
春雪初融时,老宅墙角的腊梅又开了。林娟把翡翠耳坠埋在外婆坟前,连同那份过期诊断书——那是陈磊在打印店伪造的。死亡证明显示,他的肝硬化确诊于离婚后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