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
老赵把最后一块砖头码在墙根时,远处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他直起酸痛的腰,看着墙角整整齐齐码着的三十二块红砖,浑浊的眼球突然蒙上水雾。这些砖头是二十年前盖这栋二层小楼剩下的,现在楼要拆了,砖头却还在。
\"赵叔!\"巷口传来快递员小刘的喊声,\"有您的汇款单!\"老赵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退伍补助金到账了,加上今天在工地卸货赚的五百块,刚好凑够这个月的利息。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儿子小峰发来的微信:\"爸,周末我带小芸回去试婚纱。\"老赵的手指在裂了缝的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大拇指表情。转身进屋时,他瞥见墙上的老挂历,用红笔圈着的婚期像道血淋淋的伤口。
婚礼前夜,老赵蹲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数钱。月光把树影剪成碎片,落在一摞摞捆好的钞票上。\"二十八万八彩礼,十五万酒席,三十万首付...\"他念叨着,突然被烟头烫到手指。二楼传来小峰打电话的声音:\"芸芸你放心,我爸说了都安排好了...\"
第二天婚宴上,小峰举着酒杯的手突然僵住。透过酒店落地窗,他看见父亲正在帮婚庆公司搬运音响设备。老赵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后背上\"平安搬家公司\"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爸!\"小峰冲进杂物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怎么把老屋卖了?\"老赵正在整理宾客送的喜被,闻言手一抖,绣着鸳鸯的绸面裂开道口子。\"拆迁队下个月就来...\"话没说完,小峰已经摔门而去。
深夜,老赵蜷缩在出租屋的折叠床上数药片。降压药还剩三天的量,止痛膏药倒是够用半个月。手机屏幕亮起,是陌生号码:\"老赵头,下个月连本带利六十二万...\"他慌忙按灭屏幕,却碰倒了床头的相框。玻璃碎裂声里,穿着军装的小峰在全家福上微笑。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老赵抱着装礼金的铁皮箱往银行跑时,看见小峰站在老屋废墟前。雨水顺着儿子的下颌流进笔挺的新郎西装,那些整齐码着的红砖正在泥水里渐渐褪色。
\"这是张叔李婶王大爷的借款明细。\"老赵从贴身口袋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张借条,\"拆迁补偿款下来就能还...\"话没说完,小峰突然跪在泥水里,攥着借条的手背暴起青筋。
三个月后的清晨,老赵在早餐铺揉面时接到电话。拆迁办主任说补偿款批下来了,他挂掉电话继续揉面,却发现面盆里的水越揉越咸。收工回家时,他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个军用挎包,里面装着转业安置金存折和撕碎的借条。
夕阳西下,老赵又回到老屋废墟。在碎砖堆里,他找到半块印着儿子脚印的红砖。砖缝里钻出株嫩绿的野草,在晚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