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更鼓刚过三响,黛玉拢着石青哆罗呢斗篷立在角门边。宫墙根下的积水映着昏黄灯笼,将\"凤藻宫\"三个鎏金大字扭曲成细长的鬼影。宝钗递来内务府的腰牌,铜牌边角磨得发亮:\"周太监说今夜当值的李嬷嬷,是元春姐姐的乳娘。\"
宝玉接过腰牌时,指尖触到牌面暗纹——那是内务府特制的防伪纹,用西洋镜细看竟是微雕的\"戊辰年制\"。他忽然想起梨香院地窖那批官银,底部的年号刻痕与这纹路如出一辙。
\"姑娘们仔细脚下。\"领路的太监提着琉璃灯,昏黄光晕里露出青石板上未洗净的血迹。黛玉的绣鞋尖踢到块碎玉,蹲身拾起竟是半枚残破的凤钗,钗头东珠的镶座刻着细小的\"薛记\"。
凤藻宫偏殿的霉味混着沉水香,黛玉的指尖掠过紫檀书架的隔层。宝钗忽然轻咳一声,鎏金自鸣钟恰在此刻敲响亥时。当值的宫女端着茶盘进来,黛玉注意到她腕间银镯的纹样——正是贾府丫鬟统一的\"万字不到头\"。
\"这卷《起居注》缺了戊辰年腊月。\"宝玉压低声音,西洋镜扫过书脊编号的空缺。书架暗影里突然传来细微响动,黛玉用银簪挑开蛛网,露出半截褪色的鹅黄丝绦——与元春省亲时系在轿帘上的流苏同源。
宝钗忽然翻开《内务府用度册》,指着某页墨迹:\"这处涂改痕迹,原是'辽东乌头三十斤'。\"黛玉就着烛光细看,被刮去的字痕在桑皮纸上形成凹陷,恰与太医院账册的记载相符。
子时的梆子声被雨声吞没,宝玉贴着宫墙阴影疾行。琉璃瓦当滴下的雨水在青砖上汇成细流,他忽然蹲身——水流中夹杂着靛蓝粉末,正是贾敏遗物中特有的染剂。
转角处传来脚步声,宝玉闪身躲进庑房。透过窗棂看见两个太监抬着樟木箱,箱角铁包边的纹路竟与梨香院暗室的官银箱相同。为首的太监低声呵斥:\"仔细着!这可是要送往上书房的。\"
待脚步声远去,宝玉用银簪撬开箱锁。层层锦缎下压着本《皇子启蒙录》,书页间夹着褪色的药方残页,落款处赫然是太医院胡太医的私章。
李嬷嬷的住处弥漫着浓重药味,黛玉望着榻上老妇人枯槁的手,那指节凸起处还留着给元春喂奶时的咬痕。\"姑娘们不该来...\"老嬷嬷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染着靛蓝色痰液。
宝钗眼疾手快扶住将倾的药碗,褐色药汁泼在青砖上,竟泛起奇异泡沫。太医验看后变色:\"这是辽东乌头与云南三七的混毒,遇水则显异相。\"
黛玉取出贴身锦囊里的金锁片:\"嬷嬷可认得此物?\"老妇浑浊的眼突然瞪大,枯手抓住锁片内侧的暗纹——那纹路在烛光下显出一对婴孩脚纹,与她记忆中的场景重合。
寅时三刻,雨势渐歇。黛玉展开从李嬷嬷处得来的半幅襁褓,金线在琉璃灯下显出奇异光泽。宝钗忽然扯开自己袖口衬里,同样的金线纹样令众人屏息——原是薛家特供的\"孔雀金\"。
\"内务府记载,这种金线戊辰年只赐过两家。\"宝玉翻着誊录的账册,\"一是元春姐姐的凤藻宫,二是...\"他的手指顿在\"荣国府\"三字上,墨迹突然化开,显出底层被遮掩的\"薛\"字。
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众人冲出院落时,只见李嬷嬷的药碗碎在井边。打捞上来的尸身手中紧攥着半片金箔,经辨认竟是皇子金册的残页。
五更鼓响,乾清宫的蟠龙柱上凝着晨露。黛玉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怀中锦匣盛着三百件证物。忠顺亲王展开染血襁褓时,金线在朝阳下突然变色,显出内务府特制的防伪暗纹。
\"这匹云锦的织造编号,与存档完全不符。\"掌事太监颤声回禀,\"应是戊辰年后私仿的赝品。\"宝玉呈上从樟木箱取得的《皇子启蒙录》,书页夹层里掉出盖着凤印的密函,墨迹与元春家书上的批注笔迹相同。
当太医证实李嬷嬷所中之毒与贾敏脉案记载相同时,贾母手中佛珠突然断裂。沉香木珠滚过御前金砖,在\"通敌\"二字处凝成泪痕。
暮色染红宫墙时,黛玉立在神武门外。怀中锦囊里装着李嬷嬷临终塞给她的玉坠,内侧刻着\"腊月廿三\"的微雕。宝玉解开雀金裘为她披上,孔雀翎扫过宫门铜钉,映出斑驳往事的倒影。
宝钗默默焚尽所有誊录的账册,灰烬随风飘向薛家老宅方向。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内务府在销毁戊辰年的旧档。
黛玉耳后新生的肌肤忽感刺痛,她知那是深宫秘辛化作的隐痛。宝玉拾起墙角的残破宫灯,琉璃罩上的凤纹在暮色里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