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归途
“狗日的小鬼子!”
徐天亮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囔着,
一边快速而又熟练地将一颗颗子弹压进手中的二十响里。
他那带着浓郁金陵口音的叫骂声,
在弥漫着滚滚硝烟的战场上炸响,
仿佛要将这漫天的烟雾都震得碎成八瓣儿一般。
“这该死的蛇皮坡啊,
他娘的简直比咱们金陵夫子庙的鸭血粉丝汤还要难以下咽!”
徐天亮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满脸都是愤恨之色。
此时的蛇皮坡两侧的山岩之上,
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正在疯狂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倾泻着密集的弹幕,
炮弹爆炸所产生的火光和烟尘不断腾空而起,
整个战场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恐怖与混乱之中。
独耳则紧紧地趴在战壕里,用他那仅剩下的一只右眼死死地盯着对面鬼子的阵地。
只见他那张原本就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更是增添了几分狰狞之色,
尤其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角处那条长长的伤疤也跟着一起扭曲起来——
那是上个月他在与鬼子近身肉搏时,被对方的刺刀硬生生给划开的。
“徐教官,鬼子的掷弹筒手就在左前方!”
独耳大声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
听到这话,徐天亮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半截的搪瓷缸。
这个搪瓷缸的缸沿已经缺失了半边,上面布满了划痕和锈迹,
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里面刻着“淞沪会战纪念”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
徐天亮举起搪瓷缸,仰头猛地灌下了一大口混杂着浓浓硝烟味道的河水。
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竟然一把将那个残缺不全的搪瓷缸倒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然后得意洋洋地冲着周围的士兵们大喊道:
“弟兄们!瞧见没?
咱这搪瓷缸盔可是如假包换的正宗德国货!
有它护着咱们的脑袋瓜子,那些个小鬼子的炮弹可就伤不了咱们分毫啦!”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
一发迫击炮弹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轰然炸开。
巨大的气浪瞬间席卷而来,
直接将徐天亮头上的那个所谓的“钢盔”给掀飞了出去……
“徐教官!”
随着一声呼喊,
只见一个满脸疤痕的男子从弹坑中探出头来,
那浓浓的湖南腔调伴随着唾沫星子一同喷涌而出,
“再这么冲下去可就是白白去送死啊!”
这个被称作疤脸的小子,其右脸上有着一道足足三寸长的狰狞刀疤,
据说那是他当年在长沙码头与青帮激烈火拼的时候所留下来的印记。
徐天亮听到声音后,猛然转过身来,头上戴着的钢盔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
闪烁着一抹青灰色的寒光。
他瞪大双眼,怒声喝道:
“送死?
老子我这条命早在淞沪战场上就已经烂得如同稀泥一般了!”
说罢,他狠狠地踹了一脚脚边横躺着的一具尸体。
接着,徐天亮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正蜷缩在土坎后面的那些游击队的新兵们,
用手指着他们,对着身旁的任政委说道:
“任夫子,你好好看看这些个小兔崽子们——
就连拼刺刀的时候都还要闭上眼睛!
就这样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还怎么去和小鬼子打仗?”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任政委却突然伸手按住了徐天亮的肩膀,
并将手中的枪管指向了隘口右侧的方向,压低声音喊道:
“快看!那边是鬼子的暗堡!”
顺着任政委所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似乎有一块破旧的帆布正在微微地颤动着。
见此情形,徐天亮迅速地从腰间摸出了两颗手榴弹,
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咬开了保险栓,
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一众战士们高声怒吼道:
“你们这群龟儿子都给老子竖起耳朵听好了!
等会儿老子把那个该死的暗堡给炸掉之后,
你们一个个都必须给老子像发疯的野狗争抢臭烘烘的屎一样拼命地往上面冲!
谁要是敢退缩半步,老子当场就要了他的小命!”
独耳犹如一只敏捷的猎豹,率先从掩体内一跃而出。
只见他紧紧地攥着一颗沉甸甸的八九式手雷,眼神坚定而决绝。
“徐教官!”
他猛地回过头来,咧嘴冲着身后大喊一声,
那张因缺少了一颗门牙而显得有些滑稽的嘴,
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那个黑洞愈发显得醒目无比。
“给咱留个鬼子当官的!让我也过过瘾!”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
一阵密集如雨的日军机枪子弹便如蝗虫般横扫而来。
刹那间,独耳的胸口就像一朵盛开的血色鲜花一般,
绽放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
“独耳!”
徐天亮目睹此景,心如刀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向独耳,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就在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身负重伤的独耳竟然拼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
将那颗日式手雷死死地塞进自己怀中,
然后如同一个燃烧的火球一般,
义无反顾地朝着不远处的日军暗堡翻滚而去。
“轰!”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暗堡在剧烈的爆炸中轰然坍塌,
化为一片废墟。
徐天亮被气浪掀翻在地,
当他挣扎着爬起身时,满脸都是鲜血和泥土。
他下意识地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面庞,
目光突然定格在了一处——
独耳的那只残缺不全的耳朵居然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此时,战场上杀声震天。
“冲啊!”
疤脸高举着那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刀,一马当先地冲锋在前。
刀背上缠绕着的那条鲜艳夺目的红布条,
在弥漫的硝烟之中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仿佛是一面引领众人勇往直前的旗帜。
徐天亮见状,正准备紧跟其后冲上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意外再次降临——
他腰间系着的裤腰带突然毫无征兆地断裂开来。
失去束缚的裤子一下子滑落至脚踝处,露出里面那条色彩斑斓的花裤衩。
“屌毛灰!”
徐天亮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手忙脚乱地想要提起裤子。
然而,就在这狼狈不堪的时刻,疤脸眼疾手快,
一把将他狠狠地拽进了旁边的战壕之中。
“教官,
您这裤腰带可比那小鬼子的防线还要不靠谱啊!”
疤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的伤疤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在扭动。
他强忍着笑意,憋得满脸通红,
好不容易才把话给完整说了出来,
然后顺手递过来一根粗糙的麻绳。
徐天亮瞪了疤脸一眼,嘴里嘟囔着:
“少废话!”
但还是接过了麻绳,迅速将其系在了腰间。
就在这时,只见他动作猛地一顿,伸手抄起一旁的长枪,大声吼道:
“老子这裤腰带可是财政部花大价钱从国外进口的上等洋布做的!
哪像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家伙!”
众人继续前行,翻过崎岖不平的蛇皮坡隘口后没多久,
一座宏伟的铁路桥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座桥横跨在湍急的河流之上,连接着南北两岸,正是南浔线上至关重要的交通枢纽。
而只要越过这座桥,再往前走不远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马回岭。
“教官!”
走在队伍前方的豁牙突然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急切地喊道。
由于豁牙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时总是漏风,
听起来有些滑稽,但此刻大家都没有心情去取笑他。只听他接着说道:
“鬼……鬼子在桥上!”
徐天亮心头一紧,连忙眯起眼睛朝着远处的铁桥望去。
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几个黑影正手持刺刀在桥上缓缓地来回走动,
显然是日军的巡逻队。
他小心翼翼地摸出怀中的怀表,凑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轻声说道:
“还有一刻钟天就要亮了。”
随后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任政委,语气沉稳地说:
“任夫子,借你的步枪用一下。”
“步枪?”
任政委闻言一愣,满脸狐疑地看着徐天亮,
不明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步枪有什么用处,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从肩上卸下一支刚缴获的三八大盖递给了对方。
徐天亮接过步枪,拔下刺刀,用刺刀划开身上的布衣,划成布条缠在枪管上。
\"这是给鬼子准备的招魂幡。\"
他狞笑着扣动扳机,桥上的鬼子应声栽进河里。
三八大盖一连四枪,干掉了四个守桥的鬼子哨兵。
\"冲!\"
徐天亮率先冲过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闷响。
回头一看,豁牙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块弹片。
\"豁牙!\"徐天亮嘶吼着扑过去,豁牙却笑了:
\"教官...我...我终于打中鬼子了...\"
任政委按住徐天亮颤抖的肩膀:
\"天亮,豁牙是好样的,不会白死。\"
徐天亮突然站起来,从豁牙尸体上扯下子弹袋:
\"任夫子,你说得对。\"
他把子弹袋挂在肩上,
\"豁牙不能白死,咱得给豁牙报仇。\"
\"他娘的!\"
徐天亮望着被炸毁的桥梁骂道,
\"鬼子这是要断老子后路啊!\"
任政委指着悬崖:
\"顺着这条藤蔓爬下去,说不定能找到路。\"
徐天亮探头看了眼,悬崖深不见底,藤蔓在风中摇晃。
\"任夫子,\"
他突然转头,\"你说咱要是摔下去,会不会变成金陵板鸭?\"
疤脸没理他,率先抓住藤蔓往下爬。
徐天亮紧随其后,刚爬了一半,藤蔓突然断裂。
\"啊!\"他惨叫着往下掉,万幸被一棵树杈卡住。
\"屌毛灰!\"
他骂着,掏出匕首割断裤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
任政委好不容易爬下来,看见徐天亮吊在树上晃荡:
\"你这是演的哪出?\"
\"演你娘的大头鬼!\"徐天亮没好气地说,\"还不快把老子弄下来!\"
\"徐天亮!\"任政委抓住他胳膊,\"你真要走?\"
\"走!\"徐天亮甩开他的手,\"老子是正规军的人!\"
\"正规军?\"任政委冷笑,\"正规军会把伤兵扔在野地里等死?\"
徐天亮突然沉默。
过了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这是兄弟们这半年缴获的地图和情报。\"
他把布包塞给任政委,\"好好留着,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任政委打开布包,里面有张手绘地图,标着日军据点和补给路线。
\"徐教官,\"他轻声说,\"留下来吧。兄弟们需要你。\"
徐天亮摇头:
\"任夫子,您老老说革命全靠自觉。
但你不能强人所难啊,再说了在哪打鬼子不是打,
只要是我徐天亮活着,就一定会跟鬼子死磕到底的。\"
任政委突然笑了:
\"你小子,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掏出钢笔,在地图背面写下几个字,
\"拿着,这是我的联络方式。\"
徐天亮接过地图,看见上面写着\"湖南醴陵任楚生\"。
\"任夫子,\"他突然说,\"等打完这仗,我请你吃南京盐水鸭。\"
任政委拍了拍他肩膀:
\"一言为定。\"
当德安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徐天亮突然停住脚步。
\"任夫子,\"他回头对任政委说,
\"要是哪天你们打不下去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
\"就按这个地址去找人。\"
任政委接过本子,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写着\"渝城,徐公馆\"。
他抬头想问什么,却见徐天亮已经转身离去。
晨雾中,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教官!\"疤脸突然指着远处,\"鬼子的卡车!\"
徐天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谷里隐约有灯光闪烁。
他摸出望远镜,镜片里出现了日军的膏药旗。
很快徐天亮又快速的跑回到众人身边。
\"任夫子,\"他压低声音,\"我看这万家岭的鬼子,怕是数量不少啊。\"
然后,他一正经道:“我觉得,我在回去之前,可不可以再干一票大的!”
此时任政委默默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记下:
\"1938年10月,于九江至德安途中发现日军疑似补给基地。\"
他合上本子,对徐天亮说:
\"徐教官,咱们游击队,就是干的这活,我陪你干了。
打完这仗,记得回来看看。\"
徐天亮没有回应,抽出腰间的二十响,只是挥了挥手,带着剩下的人往106师团补给基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