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亮的秘密
湘江的夜晚,雾气如轻纱般弥漫开来,悄悄地钻进了缉私总队的营地。
营地内,篝火跳动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众人好奇而急切的脸庞。
他们围坐在徐天亮身旁,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他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徐天亮坐在一块石头上,用受伤的手腕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半瓶老米酒。
浓郁的酒香混合着他口中吐出的金陵方言,仿佛将人们带回了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民国二十七年八月,这庐山的雾啊,可比长沙那场大火的烟还要引人耳目……”
他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突然间,徐天亮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老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只见他手中的火柴梗灵活地在指间转了一个圈,然后接着说道:
“班头啊,你说说看这庐山呐,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那年老子我在牯岭镇跑单帮的时候,肩上挑着沉甸甸的两担钨砂……”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下,远处便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古之月猛地站起身来,警惕地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但徐天亮却若无其事地笑着,那笑容活脱脱像一只刚刚偷到腥的猫。
他晃了晃手中的烟头,冲着古之月挤眉弄眼道:
“别紧张嘛,兄弟,我不过是逗你玩玩而已。
想知道真正精彩的故事吗?”
说着,他用烟头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一脸得意地继续讲道:
“咱们 235 团撤退庐山的时候,那场面可真是比京剧《三岔口》还要热闹得多咧!”
就在日军的膏药旗在含鄱口猎猎作响之时,徐天亮正躲在詹姆斯医生的诊所里养伤。
他身上那件白色的大褂下摆沾上了几滴晶莹剔透的山茶花露水,怀中则小心翼翼地揣着半块硬邦邦、能够砸伤人的压缩饼干。
尽管身处困境,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坚毅和不屈的光芒。
诊所那扇破旧的木门微微虚掩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动。
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原来是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晃不定,它投射出的光影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摇曳舞动。
蜿蜒曲折的盘山道上,一辆庞大而狰狞的日军 97 式坦克正缓缓驶来。
沉重的履带无情地碾压过地面,将沿途盛开的玉兰花瓣碾得粉碎,留下一片狼藉和残败。
此刻,徐天亮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在教会医院停尸房冰冷的铁柜里。
他紧闭双眼,心跳如鼓,紧张地聆听着外面逐渐逼近的皮靴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让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詹姆斯医生,您这藏人的法子可比咱们首都夫子庙那些变戏法的还要绝妙啊!”
一个带有浓重金陵腔调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徐,动作快点!”
詹姆斯焦急的英国口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一边催促着徐天亮,一边迅速打开了身后的柜门。
徐天亮猛地转过身来,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门后的角落里竟然堆放着三具身着国军军装的尸体,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身上流淌而出,顺着白色的床单向下滑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条暗红色的溪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那位身穿白大褂的英国医生此时也已浑身沾满血迹,他神色慌张地拿起一瓶黄色的药水,用略显生硬的中文低声说道:
“快装作麻风病人!他们绝对不敢仔细检查的!”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将药水涂抹在徐天亮溃烂不堪的断腕处。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坚固的铁门轰然洞开。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凶相的日军曹长手持锋利的刺刀,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房间。
他恶狠狠地挑起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单,大声吼道:
“统统的,给我接受检查!”
刹那间,原本安静蛰伏在铁柜中的徐天亮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剧烈抽搐起来。
他口中喷出一股浓稠的脓血,不偏不倚正好溅在了曹长那张惊愕的脸上。
原来,这脓血中所含的正是当初从金陵城中带出的真正的麻风病毒……
“巴格牙路!”
伴随着一声怒喝,日军曹长那锋利无比的军刀如闪电般划过药柜,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声,玻璃药瓶如同雨点一般纷纷坠落,叮叮当当摔成无数碎片。
刹那间,整个房间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
此时,徐天亮的手指紧紧扣住扳机,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剧烈的跳动仿佛要冲破耳膜一般,让他感到一阵生疼。
而就在这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时刻,一旁的詹姆斯突然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太君,这些可都是得了霍乱的病人啊!”
然而,那曹长却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怒吼一声:
“八嘎!”
只见他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三步,一不小心竟撞翻了手术台。
随着轰然倒地的巨响,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散落一地。
紧接着,那曹长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把这里统统给我烧掉!一个不留!”
说时迟那时快,徐天亮眼见形势不妙,急忙用裹尸布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顺着山坡一路翻滚而下。
此刻,庐山的枫叶红得似火,犹如一片燃烧的血海,与他那狼狈逃窜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乖乖隆地咚!
老子居然跟真尸体挤在一起整整三天呐!”
徐天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咒骂着。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断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带刺的荆棘。
正当他费力挣脱之际,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日语口令——原来日军已经在五老峰设置了多达七道严密的关卡。
“站住!良民证拿出来看看!”
一名伪军手持汉阳造步枪,气势汹汹地冲上前,那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戳在了徐天亮的腰眼上。
徐天亮心中一紧,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摸出詹姆斯的十字架,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弥陀佛……小的只是牯岭教堂负责扫地的……”
“扫地的长枪茧?”
伪军满脸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突然间伸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刹那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映入众人眼帘,这道伤疤犹如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竟然是当年庐山战役留下的弹痕!
只见徐天亮面不改色,左手却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口中吐出的金陵腔仿佛淬满了剧毒:
“老子不仅扫过长枪茧,还扫过鬼子的肠子!”
话音未落,手中的刀锋已然如同闪电一般插进了伪军的喉结。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原来是三八大盖的枪栓声在身后骤然炸响!
然而,徐天亮却仿若未闻,依旧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古之月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着她那张被夜雾笼罩的脸庞。他操着一口苏北腔轻声问道:
“后来呢?”
徐天亮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淌而下,就连他说出的金陵话都仿佛染上了一抹血色:
“后来老子抢了一匹东洋马,那马背之上还驮着一具鬼子大尉的尸首当作盾牌!”
说到此处,他猛地挥动起自己的断腕,在空中比划出道道弧形,仿佛重现当日从含鄱口冲锋而下时的威猛气势,
“就我那架势,可比薛长官的汽车还要威风得多!”
一旁的瘸子孙二狗闻言,忍不住插嘴道:
“吹牛吧你!那么多追兵,你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躲个卵!”
徐天亮怒目圆睁,再次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上一幅清晰可见的庐山地图纹身,
“老子当时直接往三叠泉纵身一跃,那些小鬼子还以为是神仙显灵了呢!”
说罢,他狠狠地将手中的酒瓶砸向身旁的青石,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酒瓶瞬间四分五裂,迸射出点点火星。
“唉……只是可惜了那匹好马啊……”
徐天亮望着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星子县那广袤无垠的芦苇荡深处,徐天亮正艰难地咀嚼着一条生鱼以果腹。
他满嘴鱼腥味儿,腮帮子鼓得老高,嘴里还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声地道的金陵方言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得几只夜鹭扑棱棱飞起。
只听有人骂道:
“操!九江沦陷区居然张贴出了老子的画像当告示!”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一张被水浸泡得肿胀不堪的通缉令。
上面“江洋大盗徐七”几个字格外醒目,而旁边所标注的悬赏金额更是令人咋舌——
足够买下整整三十头牛!
此时,独眼的周大眼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那当初救了你性命、把你带到英国大夫那里去医治的……”
没等周大眼说完,徐天亮便打断了他的话头,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英国佬有没有向小鬼子宣战?
答案当然是没有啦!
所以啊,那些小鬼子自然也不敢轻易把詹姆斯怎么样咯。”
说着,徐天亮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块精致的鎏金怀表来。
“瞧见没?
这块怀表就是在我们准备跳下三叠泉的前一夜,詹姆斯悄悄塞给我的。
这里面可暗藏玄机呢,它藏着整个庐山的防御工事图!”
说话间,徐天亮轻轻一按机关,表盖“啪”的一声弹开。
刹那间,一枚青天白日徽章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徐天亮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怀表,继续说道:
“就凭着这玩意儿,老子准备一路从星子县要饭要到了万家岭!”
正当众人听得入神之际,营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合肥口音如同利剑一般劈开了沉沉夜幕:
“古少尉,军统发来急电!
说是长沙城那边还有一批英美侨民被困在了城里的废墟之中!
情况十分危急!”
古之月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神色凝重地带着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匆匆忙忙朝着城里快步走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只留下徐天亮和一群略显稚嫩的新兵还站在原地。
徐天亮用那只受伤的手腕轻轻地转动着怀中的怀表,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突然,他开口说道,声音就像是被冻结的金陵河水一般寒冷:
“三叠泉往西五里的地方,有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坟岗……”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徐天亮继续讲述道:
“那里躺着三十七具庐山老少爷们的尸体,都是来自詹姆斯教会学校的孩子和附近的山民啊!”
“通过这些事,詹姆斯认为山上不再安全,就想尽办法找来两个山民抬着担架,想送我下山。”
听到这里,徐天亮怀中原本安静的乐生不知为何突然放声啼哭起来,那哭声尖锐而凄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心碎的故事所带来的悲痛。
而徐天亮想要哼唱金陵腔调的摇篮曲来安抚乐生,但歌声却硬生生地断在了喉头,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此时,远处的江面上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使得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然而,就在这片朦胧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哨音。
那哨音时高时低,时而急促时而悠扬,仿佛是正在传递着某种重要的信息。
这哨音在空旷的江边回荡着,听起来竟与从庐山仙人洞中传出的救赎钟声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让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