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周家桥(三)
宽阔的江面上,一层厚厚的油污缓缓地漂浮着。
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那层油污竟然泛起了七彩的光晕,宛如梦幻般美丽,但在这美丽的背后却隐藏着无尽的危险和紧张气氛。
徐天亮手持刺刀,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块焦黑的布片。
他仔细端详片刻后,转头对班长说道:
“班头,您看这像不像老李头的绑腿啊?”
班长古之月接过布片,认真辨认一番后回答道:
“不对,这应该是鬼子军服的衬里。”
说罢,他迅速将手中的望远镜转向对岸。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对岸的芦苇丛中不时有钢盔晃动,反射出的光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而且,那些钢盔的反光明显比三个小时前要密集得多,几乎增加了三倍。古之月心中一沉,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喊道:
“王文章,报告一下潮位情况!”
听到命令,一直蹲在战壕拐角处的上等兵王文章手忙脚乱地翻开《水文日志》,快速查阅相关数据后大声回应道:
“满潮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届时流速将会逐渐减缓……”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了。
只见一发试射的九二式步兵炮炮弹呼啸而来,准确地落在了前沿阵地上。
剧烈的爆炸震动使得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王文章一个踉跄扑倒在了《水文日志》上。
一旁的赵长庚眼疾手快,一把拎起新兵的后脖颈,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并大声吼道:
“赶紧记下来!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丑时三刻,日军开始试射并校正弹着点!”
此时的徐天亮正忙着往机枪梭子里压入子弹,他一边动作熟练地操作着,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赵哥,您这记性可真是没得说,等将来退役了,要是去茶馆说书肯定能大红大紫!”
就在这时,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古之月耳边轻声问道:
“班头,您有没有听见水耗子的叫声?”
古之月眉头一挑。扒开观察口的浮土,月光下的蕰藻浜泛着细密涟漪——不是波浪的自然起伏,而是成排的三角波纹。
\"水鬼!\"
两人异口同声。
孙团长那身军绿色的大衣,下摆沾染着夜晚的露水,随着他快速地移动而刮过了战壕。
只听得他一声怒吼:“照明弹!全体上刺刀!”
话音未落,三发照明弹便如流星般直冲云霄,瞬间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惨白。
借着照明弹那惨白的光晕,可以清晰地看到数十个背负着氧气瓶的日军蛙人像幽灵一样正在潜游过河。
徐天亮见状,心中怒火燃烧,毫不犹豫地操起身旁的机枪,准备对着那些可恶的敌人一阵扫射。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枪管之上,正是班长韦大武。
只见韦大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说道:
“别冲动小子,打水花能有什么用?且看老子给你耍一出好戏。”
说着,他熟练地从弹药箱底部掏出一串墨绿色的筒状物。
一旁的古之月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可是桂军特有的“水雷”啊!
这种水雷乃是用竹筒精心填充炸药和铁钉制成,外面还缠绕着渔网以增加其对目标的附着力。
韦大武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水雷,一边得意洋洋地笑道:
“哈哈,要得要得!
当年在昆仑关的时候,老子就是靠着这玩意儿把那群东洋鬼子的马队给炸翻啦!”
言罢,他咬着手电筒,身手敏捷地带着两名同乡战友,犹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河道之中,很快消失在了泛起涟漪的水面之下。
徐天亮紧张地盯着那片刚刚被韦大武等人搅动过的水面,心中暗自思忖道:
“班头,你说韦哥他们在水底下到底该怎么换气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含芦管。”
古之月的话语刚刚落下,只见那平静的河心突然间像是被激怒的巨龙一般,猛地爆发出一道直冲天际的巨大水柱。
刹那间,水花四溅,水雾弥漫。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一具日军蛙人的尸体如炮弹一般被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呼啸声,那具尸体身上所携带的氧气瓶竟然在空中发生了二次爆炸。
一时间,无数的金属碎片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战士们头上戴着的钢盔之上,发出一连串清脆而又急促的叮当声响。
“韦大武你个癫仔!”
孙团长大怒,扯着嗓子对着河道怒吼道,“给老子滚回来!”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沉闷巨响。
原本就已经浑浊不堪的河面此刻更是波涛汹涌,不断地翻滚着。
一具具肚皮朝上的日军尸体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仿佛是这片水域对侵略者的无情唾弃。
其中一个侥幸爬上河岸的蛙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眼疾手快的张铁柱发现。
只见张铁柱双手紧握着重机枪的支架,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蛙人的天灵盖猛力砸去。
只听得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响起,那名蛙人的脑袋瞬间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红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丢雷楼谋!”
这时,浑身湿漉漉的韦大武一个翻身,敏捷地跳进了战壕之中。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半截已经破碎的氧气面罩,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这些小鬼子戴着这该死的龟壳游泳,速度比王八还要慢上几分!”
一旁的王文章正借着微弱的月光认真地记录着这场战斗的战果。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手中的钢笔突然被一名湘军老兵一把抽走。
紧接着,赵长庚迅速接过钢笔,蘸取了一些从日军尸体上流出来的脑浆,然后在日志上用力地划下了一个大大的叉。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恶狠狠地说道:
“这样才够劲!”
欢腾的气氛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对岸突然亮起数十盏探照灯,光柱交错间,五座折叠浮桥像蜈蚣般节节伸展。
徐天亮眯起眼睛:\"乖乖,小鬼子这是把东京湾的桥都搬来了?\"
\"工兵舟桥联队。\"孙团长一拳捶在胸墙上,\"传令兵!通知迫击炮连...\"
密集的炮弹呼啸声打断命令。
日军重炮群开始覆盖性炮击,整段河岸在爆炸中剧烈震颤。
古之月把王文章塞进防炮洞时,瞥见韦大武正在往腰间捆炸药包。
\"你想做乜?\"古之月用广东话厉喝。
\"你识听白话?\"韦大武愣了下,脏脸上绽开笑容:\"班头,睇来呢铺要同你讲拜拜咯。\"
炮击间隙,河面传来马达轰鸣。六艘装甲汽艇推开浮桥,船头的九二式机枪喷吐火舌。
徐天亮刚架起机枪就被压制得抬不起头:\"他娘的!铁王八下河了!\"
韦大武突然跃出战壕,这个曾从南宁会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此刻跑得像只被火燎的猿猴。
日军机枪手立刻调转枪口,子弹追着桂军老兵的脚跟掀起串串泥柱。
\"掩护!\"
古之月甩出手榴弹。张铁柱的重机枪趁机开火,把汽艇观察窗打得火星四溅。
韦大武趁机滚到河滩,炸药包的导火索在夜风中哧哧作响。
\"返来啊!\"徐天亮破音大喊,\"潮水要涨了!\"
韦大武回头看了眼战壕,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桂剧:\"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河水。
第一艘汽艇的螺旋桨突然停转——韦大武的炸药包卡在了推进器里。
接二连三的爆炸从水下传来,五座浮桥像被斩断的蜈蚣般扭曲解体。
徐天亮对着沸腾的河面疯狂扫射,直到枪管通红卡壳:
\"韦哥!你答应教我唱彩调的!\"
日军攻势为之一滞。
古之月趁机组织防线,却发现王文章正盯着水面发呆:\"看什么?\"
\"漩涡...\"上等兵突然尖叫,\"回流区形成漩涡了!浮桥残骸会形成人工暗礁!\"
仿佛印证他的判断,上游冲下的渔船残骸与浮桥铁架纠缠成团,在河道中央筑起死亡迷宫。
赵长庚趁机狙杀落水日军,每扣动一次扳机就念一句:
“这是给老李的...这是给韦哥的...\"
孙团长突然一个趔趄,古之月扶住他时摸到满手温热——弹片不知何时削去了团长半片耳朵。
\"龟儿子的...\"孙立人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传令,预备队前压!\"
黎明时分,遥远的东方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色的微光。
然而,平静的河面上却漂浮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一层厚厚的油污覆盖在水面上,其间还夹杂着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
这些惨不忍睹的画面仿佛诉说着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而残酷的战斗。
徐天亮手持刺刀,小心翼翼地将一顶日军的钢盔从河中挑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班长问道:
“班头,您看把这个送给韦哥当作祭品怎么样?”
班长皱起眉头,目光坚定地回答道:“先别管这个,还是留给那些小鬼子自己享用吧!”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对岸那座新竖起的观测气球。
在那里,有着更为专业的炮兵校射组正在紧张地工作着,他们通过先进的设备和精准的计算来确定我方阵地的位置,以便为敌人的炮火提供准确的打击目标。
此时,王文章的水文日志正静静地摊开放在一个弹药箱上面。
最新的一页纸上,赫然用鲜血书写着几行字迹:
“流速 2.1m\/s,水温 9c,韦大武于此殉国。”
看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张铁柱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倒在地。
大家见状纷纷惊慌失措地围拢过去,七手八脚地扯开他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胸襟。
只见在他胸前贴身放置的地方,一枚由桂军老兵临别前所赠予的平安符显露出来。
然而,此刻这枚原本象征着吉祥如意的平安符已被炸得破碎不堪,其中包裹着半块同样碎裂的怀表。
怀表的指针永远定格在了凌晨三时十七分那个令人心碎的时刻。
“东北佬,你一定要挺住啊!”
赵长庚心急如焚地拿起一瓶烧酒,试图往张铁柱的口中灌入一些,希望能够让他恢复些许意识,
“你的这条命可得好好留着,咱们还要一起去杀够整整一百个鬼子呢!”
江风卷来咸腥的水汽,古之月知道那是海潮倒灌的前兆。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对岸传来战车履带的轧轧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