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以下犯上乃是大逆不道?”
皇帝高居上位,冷眼看着下方站着的楚怡。
在哄着烧着的阮宴宁安心睡去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到了这处大殿。
楚怡抬眼:“我只知道主上值得被爱。在我眼里,没有上下,只有主上。”
皇帝冷笑:“他当然值得,值得所有人的爱,而不是仅仅你一个小小暗卫的,你的爱只会拖累他。”
“暗卫的爱或许会是拖累,但我想一个大宗师的应该不是。”楚怡说着运转心法,属于武学大宗师的威压自然散发出来。
皇帝一脸惊诧:“你突破大宗师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因为你们的蛊虫吗?”楚怡了然一笑,将手中那不停颤动的蛊虫举给皇帝看。
从来没有暗卫突破过大宗师,是因为他们天资不够吗?不,暗卫本就是从几百上千人中选拔出的佼佼者,怎么会没有天资呢,不过是因为他们体内有被皇室下的蛊虫,这蛊虫既能保证暗卫的忠心,但也为了方便对暗卫的控制,限制了暗卫的发展,使得暗卫最高只能止步于宗师一境。
楚怡早早就中了徐嘉给她下的蛊虫,还是王蛊,所以迟迟不能突破大宗师境界,直到那次秋狩,在控制四皇子的时候,她猛然发现把蛊虫牵引出来后,自己的境界竟有些浮动。
此后,每次修炼她都会先把蛊虫牵引出身体,以至于她如今有了大宗师的实力,但在体内蛊虫的压制下,也只显露出宗师的境界。
皇帝默然一瞬:“事已至此,蛊虫是皇室所下,阁下已成为大宗师,若是想要报复还请冲我来,宁儿并不知道此事。”
阮宴宁幼年离宫,在皇子皇女中对暗卫的了解是最少的,特别是这个儿子回宫后身体不好且已经养成了一副仁善的性子,皇帝一方面怕蛊虫一道损伤身体,一方面怕他觉得利用蛊虫控制他人不人道,横竖暗卫受蛊虫控制不会轻易对主子有违逆之心,因此并没有和他说明控制蛊虫的诀窍。
楚怡眨眨眼,她知道皇帝的思维已经跟着自己走下去了:“报复?我这可不是报复,不过是看看我的这位主人能到哪一步罢了。”在主人的字眼上格外加重了语气。
皇帝一面心惊这位新晋大宗师果然不简单,宁儿绝对是被她诓骗了,一面担心起自己的儿子会不会被这个大宗师玩弄感情乃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宁儿很看重你。”他试图让这人重视阮宴宁的心,不要害他伤心。
“当然,我也很看重安王。”楚怡勾唇浅笑,意味不明。
既然看重,想来短期内是不伤害宁宝了,至于以后,自己自然会留意其他大宗师的动向。
“那蛊虫,既然于你没用,不如早些碾灭,免得受人控制。”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的皇帝提醒,眼见控制不了这位大宗师,不如卖个好。
楚怡展颜一笑,把那蛊虫又牵引回自己体内,原本大宗师的气势也收敛起来,从境界上看起来就是个宗师的模样。
她当然可以直接表露大宗师的身份并乞求皇帝答应两人的事,但上赶着不是买卖,大宗师难得,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看她好说话借此把她调走随意使用。
她可不想离开自己的宝贝哥哥,要是自己离开,宝贝受什么委屈怎么办,更不想被人用来处理些无聊乏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至于蛊虫,这可是吃过哥哥血的蛊虫,自己宁愿每次修炼都牵引出来也没舍得碾灭,区区皇帝的几句话怎么能让自己把它碾死呢?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在皇帝的沉默中,楚怡走出殿门,回到平潮阁。
第二天一早,许久没有上朝的皇帝重新出现在了众位大臣面前。
虽然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还是坚持着发下了病重以来的第一道旨意。
加封安王为太子,协助处理朝政。
召令一下,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暗自按捺下来,且不说安王外祖徐嘉的人脉关系,就说安王近日来辅理朝政的成效,也能看出来安王虽说仁善,但也不好招惹。
看看原本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最没有机会的安王竟一举成为太子,可见其人手段高明,大皇子和太子、四皇子到六皇子,哪个不比他的可能性大,但前面这些人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这简直让人细思恐极。
偏偏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没有摸清安王来路的情况下,众人有致一同地选择了静观其变。
当然也有人赶着来烧热灶,安王的王府还在修建,几十人的车马就都堵在了平潮阁向外开的那道方便先生进出的侧门外。
烧退了的阮宴宁被皇帝和楚怡按在平潮阁休养,就听外面乱乱糟糟,派人出去查看。
听了太监的简要叙述后,阮宴宁让人谢绝了所有来客,只说等病好再一一道谢。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庆丰领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侍卫走了进来。
“主子,他手上拿着您的信物玉佩,说是您之前答应他可以来找您。”
随着庆丰话音落下,那人扑通跪地行礼:“属下张靖见过太子殿下。”
阮宴宁在楚怡的扶抱下坐起身子,走到外间的桌案后坐下,看向地上跪地行礼的那人,竟是张瑞峰的侄子张靖。
想到自己在秋狩时确实给了他一块玉佩让他有事就来找自己帮忙,忙请人起身回话:“张侍卫快快请起,你上次给我的那本花卉书还挺有意思的,不知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靖左右看看。
阮宴宁识趣地让庆丰及一旁的丫鬟仆妇退下:“这屋里都是可信之人,张侍卫尽可畅所欲言。”
“不知殿下看书时可觉得哪里不对?”张靖拱手,满脸希冀。
“唔,”阮宴宁想起那与自己认知的名字不同的太平瑞盛花,“有些植物名称与日常所说不同,想是叫法不同。”
张靖又一次跪倒在地:“罪臣张靖斗胆上奏太子殿下,太平瑞盛花乃是前朝余孽联络信物,张家、肖国丈家及杜岩杜状元家都系前朝余孽。”
阮宴宁一惊,皇后与前朝余孽杜岩勾连他是知道的,但张家和肖家?
“若是孤没有记错,张家应该是你家,你状告自家?且肖家乃是先母后娘家,如何会做这等谋逆之事?”
张靖手握成拳:“张家是前朝虎威将军旁系,肖家是前朝礼部尚书之后,自前朝灭亡后,主动投奔太祖。但其实几家暗中勾结,以前朝圣花瑞盛花为信物与前朝哀帝后嗣杜岩相认,以图从龙之功。”
“就算如此,身为张家子嗣的你如何保证你说的是真的?而且几家都已落败,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补益呢?”阮宴宁眼神冷淡。
“臣……臣叔叔张瑞峰一心为国,意外得知他们的谋划后,痛斥家族其他人的背信弃义之举,想要告知皇上,竟被他人伪装成自尽而死。”张靖的手背青筋遒劲,显然情绪激动,“叔叔是全家对臣最好的人,臣不愿叔叔背着骂名遗臭后世,因此想揭露此事。”
阮宴宁一怔,他想起五年前,那个温和教导自己骑马,看到自己伤势时慌地手足无措的青年,脸上和缓些许:“这三家既已经被罚没,孤会提醒父皇此事,想必父皇会有所提防。”
张瑞峰再拜:“朝中以太平瑞盛花为信物之人不仅这三家,臣经过多方查探,”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阮宴宁,“朝中还有数名大小官员也有太平瑞盛花的标记,此外,徐嘉徐老也曾佩戴太平瑞盛花饰物。”
阮宴宁心中一凛,某些不怎么美好的联想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一个小小饰物,如何能当作指认的证据?张靖侍卫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无中生有的好。”
“臣所言皆出肺腑句句属实,若徐老仅仅佩戴过太平瑞盛花饰物也罢,但臣曾见徐老与张家家主相谈甚欢二人以徐老为尊。”张靖顶着上首四道不善的目光匆匆说完,甚至连语句间停顿都不敢稍加。
阮宴宁蹭地站了起来:“满口胡言!外祖与人为善,和人交谈几句实属常事,如何能信口污蔑?这次我念在你叔父的面子上不予计较,还不快快退下!”
张靖见阮宴宁如此暴怒,内心犹豫,但思忖一瞬后还是接着说道:“臣偷藏了张家家主在流放前封存在家中暗格的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通过瑞盛花联络到的各色官员及双方来往明细。”
说着,张靖从怀里掏出了一册书册,“臣原本想献给皇上,但又怕揭露朝中如此丑闻,皇上会暗中记恨我,想起叔叔曾说安王殿下的仁善是他平生仅见,特别是和您接触过后,我也深感殿下仁德,因此想交给太子殿下您。”
阮宴宁一怔,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那册账本,他心中不妙的预感在不停鼓噪,一旦接过来,那一定会发生让自己痛苦终身的事。
纠结犹豫间,桌案上的镇纸被砸到地上,碎裂一地。
举着书册的张靖还想说什么,就被楚怡一个眼神逼得吞了下去,看了看出神的阮宴宁,还是躬身行礼,静静退了下去。
楚怡揽过阮宴宁的肩膀正要安慰,就听见门外传来庆丰火急火燎的喊声:“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徐老在家引火自焚了!”
阮宴宁一惊,下意识就要教训庆丰不要瞎说,但心中隐约的声音让他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怡见状,心知不好,正要阻止庆丰继续说,就被阮宴宁拉住了手腕,只听他用一种近乎冷静的态度询问:“这又是哪儿来的消息?”
本就还未完全痊愈的身体,被陡然而来的噩耗冲击,加上刚刚情绪波动过于剧烈,一时间竟眼前发黑,呼吸一滞,两眼一翻,软绵绵地晕厥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经昏暗,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阮宴宁一把抓住:“外、外祖怎么样了?”
楚怡被他拽着胳膊,看向他的眼里满是不忍。
“外祖怎么样?”阮宴神色慌张,满脸惊恐,在看到眼中悲悯的楚怡时,心中隐隐藏着的不好预感愈发清晰,“外祖没事对不对?姐姐?你说话啊?”
楚怡递给他一封信件,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膀:“这是徐老给你留下的信,想哭就哭出来吧。”
阮宴宁木木地看着被递过来的信件,眼泪在眼眶徘徊,却迟迟不肯落下,向来爱哭的他,不知怎么竟只觉得眼睛干涩难以哭出来。
*
此事过去许久,阮宴宁一直没什么精神,哪怕是徐嘉的葬礼,他也只是木木呆呆地系着白腰带,看着那个装着自己此生最亲近的家人衣物的棺木在人们的哭嚎声中一铲一铲渐渐消失在黄土之下,一切都像是装在毛玻璃里,如隔岸观花,他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火势太大,徐嘉并没有留下尸体,只能找了他生前常穿的衣冠代替遗骸下葬。
人们都说徐嘉的死是早有预谋,他早早买下了远离京都中心的一排房子,在引火自焚时,除了那几个不知为何与他在一起的人,没有任何人因为这次大火丧生。
至于那几个一同葬身火海的人,据仵作鉴定,因为被事先下了昏迷的药,在火势起来时,并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就在睡梦中丧生。
那封信,阮宴宁一直没有拆开,哪怕父皇在之后不久传位给他,在帮助他顺利掌控朝政后又撒手西去,他也没有动过那封信,仿佛只要不拆开,外祖就没有离他而去,一直到死前,才于病榻上让楚怡念给他听,听完才释然而去。
这一世,楚怡与阮宴宁并没有结为夫妻,两个人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了一生。
大臣们丝毫不敢催促阮宴宁立后选妃,因为阮宴宁登基不久就把宗室中不满五岁的孩子都召集进宫,言明会从他们中选出最出众的成为自己的继任者。
要是敢催婚,不仅会被某个不知名的神秘人士连夜给自家大门泼狗血,还会被有希望继位的宗室之人针对,简直处处不顺。
阮宴宁上位后与太后郑菲共同推广了各种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思想理念,鼓励开办女学、鼓励女子做官,鼓励科研创造、鼓励探索世界,一时间大晟进入了高速发展的繁荣时期,诞生了水泥、弹簧、蒸汽机、橡胶及火铳等神物,又发现并培育了土豆、玉米、红薯及南瓜的高产作物,史称“景宣之治”。
据记载,景宣帝身体虚弱,仅在位十年,就因急病去世,幸好死前已立原穆亲王之子为太子,才使皇权平稳过渡,没造成国祚动荡。
终其一生,楚怡都不曾离开阮宴宁一步,作为阮宴宁背后的大宗师,武力震慑了邻近小国的觊觎,保护阮宴宁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争斗中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