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霜降,陈暮雨在当掉最后一件长衫后,收到了那封用尸蜡封口的信。信封是老漆函材质,在煤油灯下泛着棺材板特有的青黑色。他蘸着唾沫拆封时,指腹突然刺痛——封口处暗藏的骨刺已扎入皮肉。
\"兹有陈氏祖产'归云客栈',由嫡孙陈暮雨继承......\"
信纸上的朱砂小楷突然渗出血珠,在\"客栈\"二字上凝成婴孩掌印。陈暮雨慌忙抖落信笺,却见背面浮现墨色纹路,渐渐勾勒出座飞檐挂满铜铃的宅院。画中正门匾额滴落黑液,将\"归云\"二字蚀成\"鬼孕\"。
窗棂忽被阴风撞开,信纸化作纸钱漫天飞舞。陈暮雨瞥见当票上的当铺印章正在融化,墨迹重组为血字:寅时三刻前不至客栈,典当之物尽归债主。他摸向空荡荡的脖颈——半月前典当的祖传玉坠,此刻竟在皮下隆起硬块。
戌时末的官道飘起青灰色薄雾,陈暮雨跟着盏忽明忽暗的白灯笼前行。提灯人始终相隔三丈,蓑衣下摆渗出腥臭黏液。途经乱葬岗时,灯笼突然映出碑文:陈氏归云客栈掌柜陈氏之墓。
\"客官...走快些......\"
提灯人脖颈发出竹节爆裂声,脑袋旋转一百八十度。腐尸脸上爬满白蛆,下颌骨啪嗒坠落。陈暮雨踉跄后退,踩碎截风干人指,抬头见雾中浮现客栈轮廓——飞檐铜铃无风自动,奏的却是《孟兰盆经》往生咒。
客栈门前两尊石兽让他寒毛倒竖。左狻猊爪按骷髅,右麒麟口衔人腿骨。陈暮雨叩响门环时,掌心黏上团湿冷事物,细看竟是带着胎脂的新生儿脐带。
门轴转动声似老妇哀哭。陈暮雨跨过门槛的刹那,背后传来铁链拖地声。回头看时,官道与石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堵爬满肉瘤的砖墙。
\"陈公子,奴家候您多时了。\"
穿绛红嫁衣的女子从账房飘出,金丝盖头下传来骨骼摩擦声。她递来的客房木牌刻着天字七号,牌面浸透的暗红突然流动起来——是尚未凝固的血浆。
廊柱烛台燃着人脂蜡烛,火苗窜起时爆出凄厉婴啼。陈暮雨推开客房门的瞬间,七尺白绫从梁上垂下,末端绳套精准套住他的脖颈。嫁衣女鬼的盖头被阴风掀起,露出半张骷髅脸:\"吊死在这儿的掌柜,最爱帮客人...整理衣冠......\"
陈暮雨挣扎间撞翻铜盆,水面映出骇人景象——白绫上浮现数十个挣扎的人形,房梁木质纹路竟是张扭曲的人脸。他怀中的地契突然发烫,烫穿衣物烙在胸口。嫁衣女鬼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陈家血脉醒了......\"
地板缝隙渗出黑血,汇聚成《骨佛饲魂图》。图中客栈每根梁柱都在吞噬活人,那些木质纹理果然是骨骼拓印。陈暮雨胸口的烙印与房梁产生共鸣,吊颈绳突然断裂。他摔落在拔步床上时,听见床板下传来指甲抓挠声。
\"寅时到了......\"
嫁衣女鬼的嫁衣豁然敞开,肋骨间嵌着盏青铜更漏。当最后一粒砂落下时,整座客栈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陈暮雨扑向窗边,看见客栈在浓雾中扭曲变形,飞檐化作森白骨爪刺向天际。
嫁衣女鬼的指骨刺入陈暮雨肩头,蘸血在墙面书写契约:\"一更天点往生烛,二更天喂骨佛血,三更天...\"未写完的字迹突然暴起,化作蜈蚣钻入他耳中。无数冤魂的呓语在颅内炸开——全是历代住客被客栈吞噬时的惨嚎。
地字号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陈暮雨被无形力量拖向声源。途经玄字号走廊时,两侧客房纸窗同时映出吊死鬼剪影,齐声诵唱:\"陈家债...子孙偿...\"他摸到怀中玉坠已与皮肉融合,表面浮现与房梁相同的骨纹。
当陈暮雨撞开地字号房门时,看见八仙桌上摆着碗还在蠕动的大脑。窗棂嵌着的数千颗人齿突然开合,唱起童谣:\"归云客栈三更天,活人进来白骨鲜...\"嫁衣女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公子可知...这些牙齿的主人们,都拿祖传玉坠换过当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