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宁夜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他睁开眼,宿舍里一片漆黑,但那声音持续不断——像是有人在低声吟诵,又像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宁夜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透过窗帘缝隙向外看。后院空地上,一个白色身影正跪在槐树下,面前摆着个小火盆。火光映照出林媛苍白的侧脸,她穿着一件素白长袍,长发披散,手里拿着个纸人,正慢慢将它投入火中。
纸人燃烧的火焰呈诡异的绿色。林媛又从身旁的篮子里取出七个纸人,每个上面都用红笔写着字。宁夜眯起眼,勉强辨认出其中一个写着“马宗明”,另一个写着“宁夜”,其余的名字看不清楚。
林媛将纸人依次投入火盆,每烧一个就念一段咒语。随着最后一个纸人化为灰烬,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盆中的纸灰自动旋转起来,形成一个个奇特的符号,最后在地面上排列成一个宁夜从未见过的图案。
林媛跪坐着观察那个图案,突然肩膀一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迅速用树枝搅乱灰烬,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灰上。液体接触灰烬的瞬间,发出“嘶嘶”的声响,腾起一股淡紫色的烟。
宁夜看得入神,不小心碰响了窗台上的水杯。林媛猛地转头看向宿舍方向,宁夜赶紧退回黑暗中。等他再次窥视时,后院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凌乱的灰烬。
第二天清晨,宁夜特意早起去后院查看。槐树下干干净净,连一点灰烬的痕迹都没有,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弯腰细看时,发现树根处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林媛身上常有的气味一样。
“看什么呢?”
宁夜差点跳起来。林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穿着平常的黑色工作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完全看不出昨晚那个白衣巫女的影子。
“没、没什么。”宁夜干笑,“昨晚睡得怎么样?”
林媛的黑眼睛直视他:“还行。你呢?”
“做了个怪梦。”宁夜试探地说,“梦见你在后院烧纸人。”
林媛的表情纹丝不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转身走向主楼,“今天开始搬尸体,别忘了马师叔的警告——不要对任何尸体表现出特别兴趣。”
停尸间里,工人们已经开始拆卸旧冷藏柜。马馆长亲自监督,他的独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黄光,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不时记录什么。
“宁夜!”马馆长招手,“你和老赵负责把这排尸体搬到临时停放处。记住,每个尸体都要核对标签,一个都不能错。”
临时停放处是后院一个改建过的仓库,里面摆放着十几张带轮子的停尸床。宁夜和赵师傅推着第一具尸体穿过走廊时,赵师傅突然压低声音:
“听说你昨晚看见东西了?”
宁夜手一抖,差点松开推车:“什么东西?”
“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啊。”赵师傅的独眼闪烁着,“她是不是问你要妈妈?”
“你怎么知道?”
赵师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每个新人都见过。1978年火灾里死的,跟她妈一起。小姑娘最爱捉弄新人...”他突然压低声音,“但中元节前后,她可不只是捉弄人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中元节鬼门开,冤魂能借活人气还阳。”赵师傅神秘兮兮地说,“特别是那些横死的,怨气重,最容易...”他的话被马馆长的咳嗽声打断。
马馆长站在走廊尽头,独眼冷冷地盯着他们:“闲聊够了吗?还有十二具尸体要搬。”
搬运工作进行到下午,宁夜已经汗流浃背。当他搬运第七具尸体——一个溺亡的中年男子时,发现尸体的后颈处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用红墨水画的,但又比墨水更粘稠,还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宁夜趁没人注意,用手机拍下了这个符号。休息时,他偷偷把照片发给了大学时认识的一位民俗学教授,附言:“请教这是什么符号?急!”
回复来得很快:“这是';养尸符';的一种变体,常见于湘西';养尸阵';。被标记的尸体不会腐烂,且能被施术者操控。你在哪看到的?这玩意邪性得很!”
宁夜刚想回复,一只手突然搭上他肩膀。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转身看到林媛站在身后。
“给谁发消息?”她轻声问。
宁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她看。林媛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你从哪里拍到的?”
“一具溺亡的男尸后颈上。”宁夜压低声音,“这是什么?民俗学教授说是养尸符...”
林媛迅速删除照片和聊天记录:“马师叔比我想的走得更远...”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听着,从现在起,不要用任何电子设备记录这里的事。养尸符能通过影像传导怨气。”
“那具尸体...”
“只是开始。”林媛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我猜所有被标记的尸体后颈都有这个符。马师叔在准备一支';尸军';。”
宁夜后背一阵发凉:“为了中元节?”
林媛点头:“养尸阵需要至少七具被标记的尸体作为';阵脚';。如果让他凑齐了...”她没有说完,但宁夜明白了后果的严重性。
傍晚,宁夜借口检查尸体数量,溜进临时停放处。他小心地翻看每具尸体的后颈,果然在五具尸体上发现了相同的符号——三男两女,都是近两周送来的。更可怕的是,这些符号看起来比白天更加鲜红,像是刚刚重新描绘过。
“找什么呢?”
马馆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宁夜猛地直起身,心脏狂跳。马馆长站在门口,逆光中他的身影瘦长扭曲,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蜘蛛。
“核对尸体数量。”宁夜努力保持镇定。
马馆长慢慢走近,身上那股草药味混合着另一种奇怪的气味——像是金属和腐肉混合的味道。他停在宁夜面前,独眼盯着宁夜看了足足十秒钟。
“你知道吗?”马馆长轻声说,“尸体是最诚实的。它们不会说谎,不会背叛...”他突然伸手按住一具尸体的额头,“而且记性特别好。谁碰过它们,谁看过它们,都记得一清二楚。”
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吓得宁夜后退两步。马馆长大笑:“放松,只是尸僵反应。”他拍拍宁夜肩膀,“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更多活儿呢。”
宁夜逃也似地离开停放处。走廊上,他遇到了抱着床单的林媛。
“他发现了?”林媛低声问。
宁夜点头:“我不确定他信没信我的借口...”
“不重要了。”林媛示意他跟上,“来我工作室,有事给你看。”
整容室里,林媛锁上门,拉上窗帘,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页残缺的日记。
“昨晚我回老家取的。”她解释道,“我父亲失踪前留下的。”
照片显示的是年轻时的马馆长——那时他双眼完好——和一个与林媛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背景正是殡仪馆的七区地下室。两人中间的地面上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中央摆着七个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泡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父亲和林师叔。”林媛指着照片,“二十年前他们共同维护阵法时的合影。”
宁夜凑近看那些玻璃瓶:“里面泡的是什么?”
“七情。”林媛指着瓶子上的标签,“喜、怒、忧、思、悲、恐、惊。用七种情绪对应的体液制成,用来平衡阵法的能量。”
她翻到下一张照片,同样的场景,但阵法中央多了一具尸体——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这是...”
“第一次尝试用活祭。”林媛的声音变得僵硬,“失败了。祭品反抗太激烈,导致阵法失衡。那之后,林师叔和马师叔就决裂了。”
最后一页是残缺的日记,字迹潦草:
“…马越来越极端,认为只有活祭才能永久镇压它。我警告过这样会适得其反...今晚必须行动,赶在中元节前...如果失败,至少媛儿要安全...”
日记戛然而止。宁夜抬头:“你父亲...?”
“去阻止马师叔,然后失踪了。”林媛平静地说,但宁夜注意到她手指微微发抖,“十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看到那个';第七祭品在林';的留言…”
“你认为他还活着?”
林媛摇头:“活着的人留不下那种讯息。那是一种';魂书';,只有将死之人或已死之灵才能书写。”她收起照片,“但我父亲的精神还';存在';,而且他在试图警告我们。”
宁夜想起民俗学教授的警告:“养尸阵...马馆长是不是在准备类似的东西?”
“更糟。”林媛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旧线装书,翻到某一页,“他在准备';百尸阵';的简化版。养尸阵只需要七具尸体,但百尸阵需要...你猜猜。”
宁夜倒吸一口冷气:“一百具?”
“理论上是的。但简化版可以用七具主尸加四十九道魂符代替。”林媛指着书上的图解,“中元节当晚,马师叔会用这个阵法强行打开阴阳之门,释放被镇压的亡魂...包括';它';。”
“它到底是什么?”
林媛刚要开口,整容室的灯突然闪烁起来,工具架上的器械开始剧烈震动。她迅速合上书,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贴在门上。震动停止了,但宁夜注意到林媛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不能说。”她擦掉血迹,“名字有力量,提及会惊动它。”
宁夜递给她一杯水:“那我们怎么办?报警?”
“报警说什么?';有个独眼老头准备用尸体开鬼门';?”林媛冷笑,“何况...我父亲失踪后,马师叔在警局有人。”
“那就这么看着他准备仪式?”
林媛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我在准备反制措施。但需要你的帮助。”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七枚铜钉,每枚上面都刻着复杂符文,“镇魂钉,中元节当晚需要钉入七具主尸的百会穴。”
宁夜拿起一枚铜钉,触感冰凉刺骨:“我去钉?”
“我负责三具,你负责四具。”林媛直视他,“能做到吗?”
宁夜想起那些会自己坐起来的尸体,胃部一阵抽搐。但看着林媛坚定的眼神,他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准备?”
“首先,学会这个。”林媛做了个复杂的手印,“镇魂印,能暂时定住尸体。其次...”她犹豫了一下,“明晚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我父亲的老宅。”林媛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里有件东西...中元节用得上。”
当晚,宁夜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中央,周围环绕着无数尸体,每具都穿着红衣服,手腕上有锁魂印。它们齐声低语:“第七个在哪里?第七个在哪里?”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尖叫。宁夜惊醒时,发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白发——而他记得睡前自己一根白发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宁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到赵师傅站在外面,脸色异常难看。
“出事了!”老赵气喘吁吁,“马馆长不见了!”
宁夜跟着赵师傅跑到主楼。一群工作人员围在馆长办公室门口,议论纷纷。办公室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激烈打斗。墙上挂着的那幅“上一个不听话的员工”的照片掉在地上,玻璃碎了,照片上年轻人的脸被什么东西抓得稀烂。
更奇怪的是,办公室中央的地板上用红色液体画着一个符号——正是宁夜在尸体后颈上看到的养尸符。
“什么时候发现的?”宁夜问。
“今早。”赵师傅的独眼闪烁着,“门卫说昨晚马馆长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去了,再没回来。但今早他的车又好端端停在老位置...”
林媛不知何时出现在宁夜身后:“检查过七区吗?”
赵师傅摇头:“钥匙在马馆长身上。”
林媛和宁夜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这时,前台的电话响了。工作人员接听后,脸色变得煞白:
“警...警局打来的。西山发现一具尸体,特征描述...很像马馆长...”
现场一片哗然。宁夜趁乱拉着林媛退到角落:“你觉得是真的吗?”
“太巧了。”林媛眯起眼睛,“中元节前三天,马师叔';意外死亡';?我不信。”
“那具尸体...”
“去看了才知道。”林媛沉思片刻,“但无论如何,今晚的计划不变。我们需要那件东西。”
下午,警局确认西山发现的尸体确是马馆长——至少外表和dNA匹配。死因是“意外坠崖”,但宁夜注意到林媛听到消息时冷笑了一声。
“尸体什么时候运来?”她问前来通知的警察。
“明天上午。”警察回答,“需要你们处理下葬事宜。”
警察走后,林媛低声对宁夜说:“今晚必须行动。如果那真是马师叔的尸体...中元节的仪式可能已经开始了。”
“什么意思?”
“养尸阵的主持者可以';借用';尸体完成仪式。”林媛的黑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特别是...如果死亡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傍晚,宁夜按照约定在后院等林媛。天色渐暗,殡仪馆安静得诡异,连常驻的乌鸦都不见了踪影。当林媛终于出现时,她换了一身黑色运动装,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
“准备好了?”她问。
宁夜拍了拍自己的包:“铜钱剑、护身符、手电筒...还有你给的镇魂钉。”
林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抹在眼皮上。能让你在黑暗中视物。”
液体清凉刺鼻,抹上后宁夜的眼睛一阵刺痛。再睁开时,他发现黑暗中的景物变得清晰了许多,甚至能看到空气中飘浮的淡淡灰雾。
“这是...?”
“牛眼泪混合了一些其他东西。”林媛已经转身走向围墙,“跟紧我,别出声。”
两人翻过殡仪馆后墙,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前行。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林媛手中的一盏小绿灯提供微弱照明。走了约半小时,一座破旧的老宅出现在树林深处,黑黝黝的轮廓像一头蹲伏的野兽。
林媛在门前停下,从脖子上取下一把钥匙形状的吊坠,插入门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锁孔。门开了,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欢迎来到林家老宅。”林媛轻声说,“六十年来,没人踏足过这里...除了我。”
宁夜跟着她进入,小绿灯照亮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客厅。家具上都盖着白布,墙上挂着几幅古画,画中人都有一双与林媛相似的黑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中央的一个玻璃柜,里面陈列着七把不同样式的匕首。
“家传的镇魂器。”林媛指着那些匕首,“每一代林家人都会打造一把,用来...处理特殊情况。”
她带着宁夜穿过客厅,来到后面的书房。这里比客厅更加凌乱,书桌上堆满了古籍和笔记。林媛径直走向书架,取下一本厚重的皮面书。
“《镇魂录》,记录了林家世代镇压过的东西。”她快速翻到某一页,“看这个。”
页面上画着一个恐怖的生物——勉强能看出人形,但全身覆盖着鳞片,头部像蜥蜴又像鱼,嘴巴裂到耳根,眼睛是两个黑洞。图画旁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但最醒目的是一行红字:
“丙申年七月十五,444号地脉异动,此物现世,噬百人而伏。林氏七子以身为祭,方镇之。”
“这是...?”宁夜喉咙发紧。
“1978年火灾的真相。”林媛的声音冰冷,“不是什么意外,是';它';饿了。”
她翻到下一页,上面是殡仪馆的平面图,标注着七个红点,与教授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
“林家与马家世代守护这个秘密。马家负责维持阵法运转,林家负责...处理意外。”林媛合上书,“十年前,我父亲发现马师叔在偷偷改变阵法性质,试图利用';它';的力量。他们争执后,我父亲失踪了...”
宁夜想起七区的石柱:“那六个消防员...?”
“自愿牺牲的勇士。”林媛的眼中闪过一丝敬意,“纯阳命格,最适合镇邪。他们用自己作为阵法的第一批';柱子';。”
“那第七个...?”
“马宗明。”林媛冷笑,“他本该是阵眼,但他父亲——当时的守阵人——做了手脚,让他活了下来,只是瞎了一只眼作为代价。”
宁夜突然明白了:“所以他恨这个阵法...恨你们家族?”
“恨一切。”林媛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所以他计划在中元节释放';它';,作为报复。”
木匣里是一块古朴的玉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林媛郑重地将它挂在宁夜脖子上。
“镇魂令。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她直视宁夜,“现在,我们需要讨论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宁夜掏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赵师傅急促的声音:
“宁夜?你在哪?殡仪馆出大事了!那些尸体...那些尸体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