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还是小谢说话最中奶奶心意!”吴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两道月牙,亲昵地拍了拍谢青玉的肩膀。
她转身钻进旁边的小屋,不一会儿就抱出一摞竹编的篮子和几把老旧的小镰刀,挨个分发给跃跃欲试的少年们。
未然接过有些褪色的竹篮,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们。
胡阿奶正慢悠悠地编着竹篾,其他几位老人或是在纳鞋底,或是在搓麻绳,动作虽慢却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吴奶奶,那胡阿奶他们…”未然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老人们略显蹒跚的腿上。
“嗨,她们啊,”吴奶奶顺着视线望去,语气轻松,“这几个老哥老姐妹就爱在院里做点手工活。”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镰刀,“再说了,带着她们,咱们还怎么去掏野蜂窝、摘八月炸?”
未然点点头,连忙小跑着跟上已经走到院门口的队伍。
阳光透过一株老紫薇花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青玉走在最前面,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垂落的藤蔓,回头时发梢还沾着几片粉紫色的紫薇花瓣。
到了吴奶奶划定的安全区域,又是吃饱了的满血状态,众人都开始撒欢四散跑开来。
他们对山野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看到什么野草果子都要摘下来兴冲冲地捧到吴奶奶跟前求鉴定,只要听到“没毒”二字,立马就往嘴里塞。
这可苦了几位摄像大哥,镜头根本追不上这群活力四射的少年。
最后只能采取重点跟拍策略,主要捕捉人多的热闹场面。
而谢青玉身后,自然紧跟着他的专属pd。
谢青玉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吴奶奶身后。
老太太虽然腿脚利索,说话中气十足,但山间小路崎岖,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守护距离。
吴奶奶察觉到他的体贴,也不说破,一边用镰刀利落地劈开挡路的枝条,一边和谢青玉唠起家常。
“我家小孙子啊,跟你差不多大…”老人家的絮叨里满是慈爱,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儿孙。
谢青玉听得认真,时不时温声应和几句。
来到一片青翠的草地,吴奶奶蹲下身开始采野菜,手中的小镰刀灵活翻飞。
“这是荠菜,包饺子最香…那个是野葱,炒鸡蛋……”她如数家珍地讲解着,谢青玉就蹲在一旁,目光专注地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眼中始终含着温柔的笑意。
突然,吴奶奶神秘兮兮地凑近:“小谢啊,奶奶有话要单独跟你说…”她故意朝跟拍的pd摆摆手,“悄悄话,不能听的哦!”那副孩子气的模样逗得谢青玉忍俊不禁。
被拉到一旁的谢青玉回头对pd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可这位尽职的跟拍摄像哪肯轻易放弃?哪怕不让他跟,镜头依然固执地对准两人远去的背影。
远离了摄像机的镜头,吴奶奶在谢青玉的搀扶下慢慢蹲坐下来。
她细心地从篮子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铺在旁边的草地上,拍了拍示意谢青玉也坐下。
谢青玉顺从地挨着老人家坐下。
这里是个向阳的小土坡,微风拂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吴奶奶眯着眼,注意到离开镜头后的谢青玉不自觉地舒展了肩膀,整个人像棵终于能自由呼吸的小树。
“开心伐?”吴奶奶突然问道,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狡黠的笑意。
谢青玉微微一怔,随即笑着点头:“嗯!”顿了顿,又好奇地问:“您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呀?”
吴奶奶却笑着摇摇头,伸出一根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明明是你有话想跟奶奶说。”
方才她就注意到,这孩子好几次欲言又止,分明是藏着心事。“你的眼睛会说话哩~它告诉我你有话想说。”
老人家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俏皮地补充,“可不是什么魔法哦!”这个词还是小孙女教她的,今天可算用上了。
谢青玉愣住了,随即低下头轻笑出声,额前的碎发在风中轻轻晃动。
“是,”他声音轻柔得像在诉说一个秘密,“是我有悄悄话想跟您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铺洒开来。
远处传来同伴们嬉闹的声音,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那么远。
吴奶奶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耐心等待着。
可等了许久,却见谢青玉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眉宇间笼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老人正想开口说“不想说咱就别说了”,却听见少年清浅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家里…也有一位奶奶。”谢青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远方的云层,“她年纪和您相仿,但总是板着脸,从不对我说软话。”
说到这里,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可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分明那么不同,可看着您,总会想起她。”
特别是当吴奶奶说起孙子孙女时,他总忍不住想:奶奶在老家的屋檐下,会不会也这样跟邻里念叨着他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山风里。
“想她就打个电话嘛!”吴奶奶说着就要掏那部裹了三层手绢的老人机,却被谢青玉轻轻按住手。
“不用了。”他望着天边急速流动的云,“她已经离开很久了。而且……”
而且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生死?那是连魂魄都无法跨越的世界壁垒啊。
谢青玉忽然意识到失言,急忙道歉:“对不起,把您和已经离开的人相提并论,实在冒犯……”
“傻孩子!”吴奶奶眉头一皱,心疼得直拍大腿。
她家小孙子也是这般年纪,却整天没心没肺地撒娇耍赖。
眼前这孩子得经历多少风雨,才会连思念都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要是不介意,可以同奶奶讲讲你的故事,奶奶这张嘴啊,严实着呢!”
吴奶奶重重拍了拍胸脯,布满皱纹的手指比了个大大的赞,浑浊的眼睛里盛满慈爱,“保管把你的小秘密都锁在这儿,谁啊也偷不走!”
谢青玉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修长的手指在布料上轻轻纠缠,像是要解开记忆里那些打结的往事。
其实说来话长,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斟酌着词句,从日渐模糊的回忆里打捞出几个最鲜明的片段。
他是被奶奶一手拉扯大的。
在那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庄,祖孙俩相依为命。
直到十二岁那年,家里的经济来源彻底断了。
奶奶起早贪黑纳鞋底、编竹筐换来的微薄收入,连两人的口粮都难以维系。
某个清晨,他偷偷跟着村里外出打工的王叔踏上了去往城里的长途车——少年人心里揣着滚烫的梦想,总觉得大城市遍地都是机会。
等站稳脚跟,就能把奶奶接来享福。
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一个瘦小的乡下孩子,在钢筋铁骨的都市里连片遮雨的屋檐都难觅。
他刷过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在烈日下发过传单,因为年纪小又肯吃苦,总能找到活计。
但工钱永远要被克扣大半,那些大人总说“小孩用不着这么多钱”。
最狼狈的时候,他被假招工的骗子卷走了全部积蓄,只能蜷在公园长椅上过夜。
就在那个露水打湿刘海的清晨,命运的转机出现了。
一位自称经纪公司星探的女士,拨开他额前厚重的刘海,突然眼前一亮。
“小弟弟,想不想当明星?”
经历过欺骗的他本该警惕,但饥肠辘辘的身体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跟着那位姐姐离开时,他口袋里只剩下两枚冰凉的硬币。
剪发时碎发簌簌落下,镜子里渐渐露出还未长开但已经颇为精致的眉眼。
签约那天,奶奶风尘仆仆地从老家赶来。
老人粗糙的手握着笔,在合同上一笔一划写下名字时,颤抖得像是握不住重量。
夕阳把签字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奶奶临走前只是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
回到宿舍打开时,他在层层叠叠的旧衣服里摸到个硬块——那是缝在夹层里的手绢包,裹着厚厚一沓零钱。
最大面额是二十元,有些纸币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老人把毕生积蓄都藏进了针脚里,却连一句叮嘱都没留。
后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无休止的声乐训练,舞蹈室里永远湿漉漉的地板,考核时评委挑剔的目光。
同期的练习生来了又走,只有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咬着牙。
最初只为混口饭吃的念头,不知何时变成了破釜沉舟的执念。
出道前的夜晚,经纪人递来新的身份证。
“谢青玉”,这三个字从此成了他的姓名。
至于那个被山风吹了十二年的本名,早已和故乡的炊烟一样,飘散在记忆深处了。
谢青玉斟酌着词句,像在溪边挑选鹅卵石般,将那些能说的往事一一拾起。
他总觉得吴奶奶浑浊却清明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什么,但老人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株历经风霜的老树,温柔地荫庇着疲惫的旅人。
“第一次拿到演出费的时候…”少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子的竹篾,“我跑去银行柜台汇钱,手都在发抖。”
最后拿到的第一笔演出费用他一分没留,全部往奶奶的存折本上汇了。
吴奶奶轻轻拍手,枯瘦的手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听到少年遗憾钱不够,没能让奶奶住上城里的楼房时,她皱起的眉头像风干的橘皮。
直到谢青玉说起给老家装了电话,买了彩电,老人眼角的皱纹才又舒展开来,仿佛那些喜悦与遗憾都是她亲历的。
“后来呢?”吴奶奶往前倾着身子,听的入神,“我那素未谋面的老姐妹可算享到孙儿的福了吧?”
谢青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风儿突然变得很轻,望着篮子里刚摘的荠菜,碧绿的叶尖还沾着晨露。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仿佛触碰到了最不愿触碰到的记忆片段,艰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