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
高怀渊握了满手的空荡,震惊地看着她加快步伐,迎着明晃晃的刀尖挡了上去。
萧淞也没想到她全然不看横在胸前的刀锋,径直朝自己扑过来,那双熟悉的眸中甚至溢出了几分尘埃落定的笑意。
“小淞儿……”
“呲呲”
她无限缱绻的声音在刀锋破开布帛扎入血肉的瞬间响起,萧淞浑身颤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在撤手的那一刻被萧泉握住,刀刃在血肉中又进寸许,萧泉终于抱住了她。
萧泉抚着她柔软的后颈,嘴角溢出血来,随着她支撑不住的身子跪倒在地,紧紧相拥。
高怀渊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被守在萧淞身后的余歌上前死死按住,可那些萦绕不去的噩梦依然在她耳边响起——
“首先,要有一口漆红雕花的棺椁,将陪葬之人细细装扮。其次,为防她们挣扎,会将她们的手筋脚筋挑断。”
“最后,将活生生的芙蓉艳色抱进棺中,用棺钉钉好。”
“棺钉一共十二根。”
“死前她写了一张纸条遣宫人偷传给你……”
上一世,萧淞最后也没等到与她骨肉相认,她被打扮成一朵娇艳而无用的花,咬舌自尽的力气也被挑断的手脚筋耗去。
她被温柔地抱进棺中,棺盖一点点遮去她的天光,熄灭了所有的生机。
气绝身亡之前,她突然害怕地哭了一声,声如蚊蝇地唤了句“阿姊”。
那声“阿姊”与十二根棺钉越世而来,一根一根钉在萧泉眉心,她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自己的血来赎罪。
萧淞抖得不成样子,她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用力地握着,血顺着刀尖汩汩流下,打湿了两人交握的手。
耳边是萧泉一声比一声虚弱的“瑾禾,阿姊在这里”。
阿姊在这里。
阿姊再也不会弄丢你了。
抱歉,让你孤身一人,那么害怕,那么绝望。
“啊啊啊啊——”
萧淞崩溃地尖叫起来,泪如泉涌。
“不要……”
“阿姊……不要死……”
萧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神情一凛,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宝物,眼神如刀扎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喊道:“来人——有刺客,给本宫拿下他!!”
“瑾安!瑾安,你怎么了?!”
高怀渊被鱼贯而入的侍卫拦住,在人群中只能看到萧泉头也不回的背影。
这让他几乎有种再也无法靠近她的错觉。
余歌急忙回身,手轻而稳地将半昏迷的萧泉打横抱起,先离开了此地。
萧淞华美宫袍上的血染红了高怀渊的眼,她将泪痕抹去,双腿发软地撑地站起,努力稳住身形,朝困兽般的高怀渊走来。
“啪”
“啪”
“啪”
她用尽了全力抽在他脸上,犹不解气,左顾右盼间,她抽出侍卫的佩剑,狠狠扎向他的肩头。
高怀渊闷哼一声,面白如纸,缓缓仰头,质问她:“为什么……你们都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她是我的……呃……”
萧淞使劲刺入,可她在萧泉流逝的生息中早已手脚发软。
“呛啷”一声,她甩开长剑,扑上去攥住他的衣襟,极端的愤怒使她赏心悦目的面容扭曲起来,“我阿姊流的血,我会让你千倍百倍还回来。”
“你竟敢欺她孤苦无依,将她囚禁至今,诱骗我进宫,害我们骨肉分离,生离……又死别。”她的指甲陷入他的创口中,几经搅弄,逼得他痛呼出声。
她把血淋淋的手抹在他毫无人色的面皮上,冷笑道:“个中滋味,我会让你一一尝尽。”
“给本宫拖下去,敢在宫中行刺,”她起身睥睨道:“有多少刑具,就让他领教多少!”
“是!”
高怀渊忽然大笑起来,阴鸷的眼神落在不远处萧泉的血滩上,他的血蜿蜒而去,让每一处途经的人,都不得不心惊胆战。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萧淞,她的身影在高高的梁宇下格外渺小。
血腥味将她缠绕起来,她仰起头,目光落在横梁的阴影间。
她眨了眨眼,周身猛然一抖,似乎是冷极了,又像是她进宫后死去的冤魂神魂归位。
余歌的出现,让她知道自己不仅是如妃,还是萧淞,使她不至于在冰冷的皇家冻毙而亡。
那只手的温热犹有余温,她抬起手来滞在鼻尖,粘稠的血将她的掌纹细细描摹,那是萧泉的血,也是她的血。
她合拢掌心,眸中的大雾彻底散去,已知来路,方明归途。
“回来了……”
她露出一个傻傻的、并不属于如妃的单纯笑容,层层叠叠的衣袍被她甩出风声,她像是无数次迎接爹娘和阿姊回家,兴冲冲地奔向她的来路。
那方梅园是她为了萧泉而布置的,阿姊有时会打开窗扇,在馥郁梅香中捧卷。
在明媚的午后,她还会枕着手臂,头一点一点地垂在书页上。
若是被萧淞看到了,小丫头就会把自己新做好的竹蜻蜓别在她的脑后,等她一转头,竹蜻蜓就会顺着她的发间落下,扑腾着翅膀把萧泉吓一跳。
彼时光阴正好,和煦的阳光洒在萧泉安然的眉眼鼻峰,趴在窗头准备恶作剧的萧淞,发顶也被阳光映得暖融融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再温柔的风刮过檐角,春会逝,冬又来,萧淞听着叮咚作响的风铃,疾步穿过梅林。
余歌守在门外,在方寸之地踱来踱去,见到这般花容失色的萧淞,不禁目光发怔,宛如石落静塘,惊动一池春水。
那个身着鹅黄迎着烈日、在草地上向他讨要风筝的少女,穿过朦胧树影,狼狈而鲜活的重生了。
她踉跄着就要冲进去,被余歌及时拉住,拽进怀中。
他把她的头摁在自己胸膛,低声安抚道:“一会儿再进去,伤口不深,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萧淞如今本就身弱体衰,易受梦惊,拔出刀时萧泉胸口喷涌而出的血若是被她看到了,不知又要害梦多久。
“阿姊她……”她力有不支地攀住他的手臂,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她不会死的,对吗?”
余歌知道她每每梦魇,都会梦到身首异处的萧家。
他心疼地抱住她,笃定道:“嗯,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