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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凶杀案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张又南说,“难道说每一个人都是背叛者?”

“不要太高估杀人凶手的道德底线,不斩无辜之辈都是戏剧手法的意淫罢了。”裴雪听摇了摇手指,“为什么不能是他无法确认背叛者是十一个人中的哪一个,所以干脆全杀了?”

餐桌上一时间沉默下来,对这起案件有所耳闻的人都有些胆寒,因为他们无法反驳裴雪听的话。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兰措有些厌恶地偏开头,背后站着的游魂让她很不舒服,“这些游魂一直不走,难道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坐着跟他们玩‘抢板凳’的游戏吗?”

“等。”裴雪听的指节轻轻在桌面上扣了一下。

这个游戏里唯一可循的规则就是时间,每个人都会按照当年遇害的时间死去,那些游魂当然也会跟着案件发展轨迹行动。

没有抢到席位的游魂好像油锅里的水滴,焦躁地上蹿下跳,又迫于裴雪听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不敢真的动手做什么。十几分钟过后,大厅侧面的电梯“叮”的一声响,抓耳挠腮的游魂忽地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涌了进去。

刺猬头有点急躁地问:“这次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规则吧?抢不到房间就会死什么的。”

“你可以试试。”裴雪听漫不经心地说。

“你不是行动科科长吗”刺猬头瞪着她,“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小朋友,你搞清楚一点,”裴雪听说,“严格意义上来说你是我没有营业执照的同行,对你负责的不是我,是执行科。”

执行科专治各种心术不正的妖魔鬼怪和误入歧途的天师。因为杀气太重,他们每个月都要来执行科拿两道破煞的符贴门上。简而言之,是群晚上走夜路敢不在怀里揣板砖的狠人。

饶是出身姑苏林家的刺猬头也有些打怵,不说话了。

“现在发布备用考卷。”裴雪听悠悠地说,“考生需要调查出当年案情的真相,考试时间不限,一切合法的手段都可以采取,考场开放,可以自由活动。特调局A级以下权限向各位开放。”

没有哪个考试院敢发布这种考不过就死的考试,但她的语调轻快,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司南和方东青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进来一条短信。短信由特调局人事科发出,任命他们为本次考试的临时考官,有权处理一切特殊情况。

“我只强调一点,让普通人卷入这次考试的人,不会再有机会走进任何相关考试的考场。”裴雪听起身道,“祝各位好运。”

——

“搞什么啊!”刺猬头愤愤不平地踹了一脚桌子,“她就这么走了?”

他在姑苏林家虽然只是旁系,但也是听着周围人的吹捧长大的,被裴雪听几次三番地修理,很是挂不住面子。更让他紧张的是考官甲的死亡,尽管他已经体验过两次了,却仍旧无法习惯那种像活鱼一样被剖开的感觉。

张又南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又南出自天师府正统,对拘灵手一道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无他,当年特调局招安时,林家率先给出态度,让后面的人都不好端架子。如今和天师沾点边的行当都要受特调局掣肘,林家不能说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如今一看,林家趋炎附势得没有一点水准,特调局也不买他们的单。

“你自己在这里继续抱怨吧。”兰措冷笑一声,“中原地区的天师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一撩长发,起身去按电梯,还不忘转身看着干坐在原地的白喻,“喂,你要不要一起?”

白喻一愣。

她还没说话,就被陈启明抓住了手腕。陈启明是很阳光干净的长相,笑起来脸上有两颗小虎牙,看上去和商业街头那些男孩没有半点区别。

“还是先让她把她身后那个灵的事交代清楚吧。”陈启明丝毫不退让地说。

兰措一只手按着敞开的电梯门,冷淡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动她。在我们萨满流传的说法里,灵是生来就陪伴宿主的守护神,一般是无害的。但要是你伤害她,可说不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喻既没有看为难她的陈启明,也没有看为她说话的兰措,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檀真。

檀真回了她一个温和妥帖的微笑。

“那位裴科长,为什么能看见他?”白喻似乎笃定檀真知道裴雪听的一切。

檀真的口吻像是哄小孩的长辈,“你是个天生的阴阳眼,对吗?”

白喻的眼睛莫名地红了,她抓着裙角点点头。

“阴阳眼和天眼是有区别的,如果没有在小时候加以干涉,阴阳眼会随着人的年龄增长逐渐减弱、消失。有的人会恢复正常,而有的人会再也看不见某些东西。”檀真说,“比如你。”

白喻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地迸起来,她有些急切地问:“那我要怎么做?”

檀真对着她摇了摇头,“你什么都做不了。阴阳眼和天眼有本质上的区别,就像点石不能成金。同样的,你也很难把阴阳眼修炼到天眼的地步,历来能做到的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更何况——你是个普通人。”

这句话石破天惊,不仅是考生,就连考官乙也震惊了。

普通人进了执行官考试,就像是美少女战士非得往对打的超级赛亚人中间挤,小白兔把自己洗白白剥好皮往大灰狼桌子上送,跟送死区别不大。

“所幸这是低等级的考试,否则你的阴阳眼和你背后的灵也救不了你。”檀真轻声说,“这件事结束以后,就回家吧。”

檀真按着桌子起身,追着裴雪听的脚步离开。从白喻身后走过的时候,他听见这个时时刻刻处变不惊的女孩发出一声啜泣。

——

裴雪听在和陆吾发微信,键盘音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Snow】为什么临时考官名单里没有檀真?

【陆吾】你还有脸说?殷家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我让你看着他,没让你弄死他!你知道他人差点就抢救不回来了吗!

【Snow】我这不是让他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了吗!

【陆吾】你知道什么叫“盯着”,什么叫tm的“盯着”吗!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裴雪听“啪”的一声掐灭了手机揣进兜里,若无其事地回头对上那人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裴雪听看檀真眼角带着的笑意都觉得充满了戏谑。

“裴大科长,我们现在去哪?”檀真贴心地为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半个身子靠在上面。

“回特调局开会,这边有司南和方东青盯着就可以了。”裴雪听对他这介乎于挤兑和讨好之间的行为无言以对,只好装聋作哑地钻进了车里。

白鹭公馆十三号闹鬼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偏偏在执行官考试的时候出幺蛾子?逆转时间生死、强行给复活甲,对象还是一群未来的天师,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怨魂能做到的。

裴雪听在这边给考生做考前指引,特调局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调查背后的推手。

特调局积压多年的通缉令全被翻了出来,穷凶极恶的人、妖、鬼重见天日。

一场腥风血雨蠢蠢欲动,而暴风眼中心的人还在无知无觉地玩这场“谁是凶手”的剧本杀。

檀真坐进车里,规规矩矩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从白鹭公馆回特调局有很长的一段路,裴雪听难得地有些坐立难安。

“你在躲着我。”檀真语气不明地说。

来了。裴雪听想。

檀真曲起手肘靠在窗户玻璃上,指节撑着额角。长街上破碎的路灯光从他眼下掠过,像是逃窜的月光,只留下一片霜色。

“我没有。”裴雪听矢口否认,“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给你冲牛奶了。”

“没有天眼我也知道你在说谎。”檀真轻描淡写地说。

“天眼不是测谎仪。”裴雪听眼角乱跳。

檀真自顾自地说:“我不喜欢你哥哥给你介绍男朋友。”

他不给裴雪听开口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下去,“我也不想你喜欢他们。”

檀真的眼神有些受伤,像是被遗弃的小猫。他轻轻抬起眼睫看着裴雪听,眼中是破碎的水色。

“但是如果你喜欢他们,我会走的。”檀真轻声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我不会拒绝你。”

裴雪听方寸大乱。

她觉得檀真就像小时候冬天的雪人,不管她多么喜欢,都不会被允许带回家,只能捂在手里看他一点点融化。她喜欢檀真吗?她也不知道,长这么大,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但是檀真在青铜棺里隔着金色的液体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执着又温柔地按住冰吐司,给她煮面的时候;他只身走进阵法按住她肩膀的时候——她的心跳没有无动于衷。

裴雪听总觉得她要对檀真负责,无论他是因为什么理由沉睡,都是她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进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等檀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他可以有全新的人生。

他长得那么好看,体贴又柔软,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檀真可以过得很好,朝九晚五,家里有温热的牛奶和娴静的妻子等候。

而不是跟着她,天天和一堆邪门的东西打交道,差点把命都断送。

“你只是依赖我。”裴雪听低声说,“等你离开我就会发现,有的是更好的生活。”

“我在大徵虽然没有成婚,但躺进青铜棺的时候已经27岁了。”檀真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我更懂男女倾慕之情?”

裴雪听哑然。

红灯亮起,车子卡在车流中。

“你讨厌我吗?”檀真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不。”裴雪听果断道。

檀真忽然按住了她扣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体温烫得裴雪听几乎瑟缩,却无路可退。檀真试探着靠近她,领口上沾着家里洗衣液的草木清香,像是一盏微苦的茶。

“你可以推开我,只要你说不,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檀真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唇角,“但如果你没有拒绝我,那我就要亲你了。”

裴雪听清亮的瞳仁里映出他的模样,阴影倾覆而来。

红灯读了三下秒。

那股雨后草木的气息溢满裴雪听的呼吸。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落在她睫毛微颤的眼角。

——

陈启明看见一滴眼泪从白喻的眼角滑落,“啪”的一声砸在手背上,顿时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抓出来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纸,塞到白喻手里。

“不说就不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陈启明往旁边退了两三米,嘀嘀咕咕地说,“别哭了。抱歉。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白喻用手背一擦眼泪,把卫生纸捋平、叠好放回陈启明手里。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朝兰措走去。

“一起走吧,既然那位裴科长那么说,这里一定有我们忽略的线索。”张又南率先说,“人多也安全。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出什么事——那边的几位考官,要跟上去监考吗?”

方东青很不喜欢天师府这小子拿腔拿调的样子,他跟这种满身贴着“正经人”标签的八字不合,闻言玩着指甲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一般的怨灵,你们人多就能靠阳气盛顶过去的。人再多也只是给他们加菜。”

张又南皱起眉,一时间竟然有点分不清这人的男女。

司南赶紧出来打圆场,要是裴雪听刚出去就因为“考生和监考官打起来”这种原因折返,一定会扒了他们的皮。

“那什么,我跟你们去。”司南干咳一声,道,“你们手上都有自己对应的遇难者资料对吧?我们一个现场一个现场地看过去,总会有发现。林家那个,把你拘禁起来的游魂放出来。”

电梯载着一群人摇摇晃晃地上楼,电梯门刚一打开,尖叫声就几乎把他们的耳膜扎个对穿。

二楼的遇难者——那一对兄弟的魂魄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扑出来。

客房门大敞着,他们可以直接看见被染红了半边的大床、在风中招展的窗帘。兄弟二人连滚带爬地从门里扑出来,腹部几乎被豁开一半,五脏六腑都快淌了一地。

哥哥的伤势稍微好一些,却也仍是惊慌地和空气中不存在的人推搡着。他被推了个仰倒,脖子上猛然出现一道伤口,鲜血笔直地冲上了天花板。

司南倒吸一口凉气——天可怜见,他连恐怖片都不敢看,为什么要吃这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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