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一种很兴奋的感觉。
一种毁灭的兴奋。
毁灭一种事物也会带来爽感的，比如你删掉自己写了很久的小说，扔掉自己最宠爱的小布熊，拔掉并折断自己最喜欢的小树，撕碎自己最喜欢的一幅画，看着它一点点地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你心头滴着血，并以折磨自己为快乐。
我一直都用自认为的“好老师标准”来规定自己。什么是好老师？好老师至少也要保护一下孩子们的隐私，不让他们的假期被一张成绩单给毁掉吧？
但我现在要当一次“恶人”。
“月考共有七门科目。”我的声音十分颤抖，但在此时绝对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总分是七百五十分，语数外三科一百五十分，其他科目为一百分。各位家长就好好听一听，听听你们家孩子到底考了多少。
“从第一名开始念吧。”
“先念语数外三科的。”
我将成绩单划到最顶端。
“第一名，云野，数学110。语文121。英语131。总分362，班级第一，年级第132名。”
没人鼓掌。
也不需要鼓掌。
班上就没拿得出手的成绩，第一名如果去其他班级，可能连倒数第一都考不过。
矮子里面选将军罢了。
云野的家长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
“这就是我们第一名的分数了。三门主科，450分的满分，才考362，这还能成为我们班上的第一。年级排名只有132，也就是说还有131名学生，超过了我们班级。
“想想吧，全年级才多少个人呀？
“一个班四十个人，一百三除以四十，有三个班的学生，稳稳超过了我们，这三个班中的倒数第一都比我们班的第一名要强！”
教室内暗流涌动。
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要撑破整间教室。
“再看看第二名吧。
“第二名，白玖禾。数学141。语文100。英语90。总分331，班级第二，年级第221名。
“不得不说，白玖禾同学还是挺不错的，最近她一直都在努力，从之前的第十二名上升到了第二名，非常值得表扬。而且一个女生，数学还能考到141，数学单科排名已经是年级第九了。
“但是，你们看看吧。第二名和第一名总分相差了31分，年级排名落后到221名以后去了。
“而且白玖禾同学的英语也有很大的问题。”
白玖禾的家长看上去很想笑，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第三名，程远。数学133，语文90，英语100。总分323，班级第三，年级第282名。”
我盯着程远和程远家长：“尽管是班级第三，但我们班退步最大的人中，有一个就是程远！程远，我记得你之前都是考班级一二名的，而且总分一直稳定在380和390的区间。昨天中午，你就在外面打篮球，迟到了整整十分钟才进教室。然后现在你就只剩323分了，年级排名由前五十名，一直跌落到二百多去了！”
程远脸色很白。
“然后……三科总分三百以上的，只有这三名同学了。剩下的全是三百分以下的。”我冷冷地宣布道。
剩下的家长们都面色惨白。
如果你静下心来仔细听，就会发现，教室内有一百多个心脏在怦怦打鼓。
其实我很了解这些家长的心理，非常了解。
念排名之前，她们心想：我家孩子应该能进前三名。
念完前三名，没有自家孩子的名字，她们就想：会不会是第四名呀？应该进了前十名吧？
念完前十名也没有自家孩子的名字，她们就想：会不会是第十一名？不能再低了。
念完前二十名也没有自家孩子的名字，她们就想：会不会是第二十一名呀？不能再低了。
念完前三十名也没有自家孩子的名字，她们就怦怦打鼓：糟了，不可能倒数吧？应该前面念过但我没注意到，下课后找老师确认一下。
念到第四十名时，她们心底确认了：绝对是已经念过了。我家孩子就排在前面。
她们有些幸灾乐祸了：倒数第一名是谁呀？太失败了吧？
结果第四十一名就是她们的孩子。
现实明明确确的摆在那里：你就是最失败的那一个。
“450的满分，班上就三个上300的！剩下的都是二百多，一百多，甚至还有一大半考不到一百分。继续念下去吧，让你们看看前十名是什么水平。”
成绩单上的数字真是丢脸。
“……小李，253分，排名第九。”
小李的母亲扳起了面孔。
“……小墨，172分，排名第三十六。”
先前叫得最凶的小墨家长，现在脸一阵红一阵白。
“……还有……小雨嘛。平时。平时我就经常看见她上课偷偷吃零食，还讲小话，整节课几乎都没有拿起过笔，连课本都没有拿出来。
“昨天她又顶嘴，今天家长会的时候，小雨家长你也是执意要公布成绩的。那好，我就给你公布成绩吧，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好不好？你要不要拿个本子记下来？
“小雨。数学9分。语文79。英语36.5。总分真不想说了，你们自己算的出来，都不用怎么「进位」了。全班第四十名。”
我用最讽刺的腔调，说出了这个完全令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这还并不是最差的，还剩下十个人呢。”一种残酷的快感笼罩了我，“这十个人都没有考上一百分。没错，总分连一百分都没有。”
我目光游移，寻找着那些排名倒数的孩子们的家长。
全是闹得最凶的那几个。
这最急于公布成绩的人，恰恰就是那些考得最差的人。
真不理解。
“……陈钰……数学31分。语文44分。英语9分。”
“……白青……数学3分。语文59分。英语11分。我怎不知道你是怎么考出来的，数学就算只选对一道选择题，那也至少会有四分或五分。英语客观题九十多分，随便乱踩一脚也能得个……至少三十分以上吧？你整天到底来学校是做些什么？
“昨天揪着几个女同学到处说小话的也是你。我没有哪一次进教室是看见你在学习的。”
白青的脸像没混开的冰淇凌。
“最后一名……就不说了，你自己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这一次，几乎每门科目都没有上二十分。”
我放下了手机，看着这些家长。
“成绩念完了。”我轻声说道，“满意了吗？高兴了吗？现在公布成绩，是不是很高兴了？”
那些家长一个个都像被雷劈过一般。
“丢脸，真是丢脸，不过丢脸也是你们执意的，我本来想保住你们所有人的面子，可是你们却执意要公布成绩。”
鲁莽的气焰一点也没有减退，我拿出了一个U盘，高举在头顶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还可以更丢脸呀。”我感受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激光般集聚在U盘上，“我说过了，身为班主任有权利调监控的。这是年级主任存下来给我的，记录了晚自习的情况。”
我大步走到多媒体前。
“本来一直不想用的……但现在我投影出来。我让各位家长，包括同学，一起来看看。我们都用上帝的视角来看一看，平时上学时到底是怎样的！”
说罢，我将U盘狠狠插在了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