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面的铁皮柜，手忙脚乱地将一摞摞积满灰尘的账本、票据、凭证抱了出来。
很快，唐家兵那张不大的办公桌就被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张韬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抱着他胳膊、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而非害怕的女儿媛媛。
“媛媛，过来帮爸爸看看。”
媛媛立刻松开手，迈着小短腿跑到桌边，踮起脚尖，认真地翻看着那些杂乱的单据。
张韬也拿起一本最近的账册翻看起来。
这一看，连张韬这种见惯风浪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每一本账！几乎每一笔大额的出入库！都有问题！
少则十几块，多则几百上千！
有些错误还算隐蔽，藏在复杂的计算里，但有些简直是明目张胆！
“爸爸，这个进货单上的墨水价格，比上个月贵了一倍多，但是出货量没有变……”
“还有这里，这批练习本明明只送了八百本去淮县，单子上却写着一千二百本，多算了四百本的钱……”
媛媛的小奶音清脆地响起，她的小手指准确地点在一个个数字上，指出的问题越来越刁钻，越来越深入。
不仅仅是简单的加减乘除错误，甚至涉及到了不合理的成本波动、虚报的出货量、伪造的签收单！
每一处被媛媛指出的疑点，张韬和陈霄浩快速核对后，都发现确实存在巨大的猫腻！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错误、小出入，积少成多，几年下来，被唐家兵这个蛀虫侵吞的金额，粗略一算，竟然高达好几万！
在这个万元户都足以让人羡慕的年代，好几万，足够判重刑了！
被凳子腿压得动弹不得的唐家兵，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指，听到媛媛的指证和张韬、陈霄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
他不再哀嚎，转而开始声嘶力竭地嚷嚷起来：“我……我为公司尽心尽力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点回扣怎么了？哪个管钱的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这都是应该的！”
张韬听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唐家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普法的意味：“回扣？唐经理，你怕是对‘回扣’有什么误解。你这叫职务侵占！是恶意转移公司财产！数额巨大，够你在里面蹲个十年八年了！”
“坐牢？！”
唐家兵听到这两个字，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他终于彻底慌了，之前的嚣张和狡辩荡然无存。
“不！不要报警！张总！张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哭腔，开始疯狂求饶。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把钱都还给您！求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张韬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对于这种蛀虫，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他转头看向陈霄浩，语气斩钉截铁：“霄浩，先别管他。叫两个人过来，把他看住了。然后，把所有账目彻底清算一遍，算出他到底吞了多少钱，一分都不能少！”
顿了顿，他补充道：“算清楚之后，直接报警！让警察把他带走！”
陈霄浩重重点头，立刻出去安排。
唐家兵的哭喊求饶声在办公室里回荡，却激不起张韬半点怜悯。他只觉得无比恶心。
等陈霄浩安排好人手，暂时控制住局面后，张韬目光扫过财务室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员工小王。
“财务部，除了他，还有谁会算账？谁能把这烂摊子接过去？”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小王拼命摇头，显然她只是个打杂的。
就在张韬皱起眉头，准备让陈霄浩去外面重新招人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我……我试试……”
张韬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个一直低着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女孩，此刻正紧张地举起了手。
这女孩大概二十岁出头，穿着朴素的布衣，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和不安，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倔强和渴望。
“你是？”张韬打量着她。
“我叫秦晶晶，”女孩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我是……我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
大学生？！
张韬和陈霄浩都吃了一惊。
1985年，大学生可是凤毛麟角，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更别说还是个女大学生了。这样的人才，怎么会窝在他们这个小书店的财务室里，干着几乎是打杂的活？
“大学生？”张韬来了兴趣，“哪个大学的？学的什么专业？怎么会来这里上班？”
秦晶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是省财经学院会计专业的。因为……因为我妈生病了，需要人照顾，也需要钱治病，家里离这里近，我就……”
原来如此。
张韬了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不再多问，指着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和唐家兵的位置。
“好，秦晶晶是吧？你来算！”张韬语气果断，“把唐家兵这些年做的假账、吞掉的钱，给我一笔一笔记清楚，算明白了！只要你算得又快又准，从今天起，你就是韬奋书店新的财务部经理！”
“经理？！”
秦晶晶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激动。她紧紧攥着衣角，用力点头：“谢谢张总！我一定！我一定能算好！”
她立刻走到办公桌前，深吸一口气，拿起算盘和纸笔，眼神专注地投入到那些混乱的账目中去。那股子认真和干练劲儿，立刻就显现了出来。
旁边的陈霄浩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忍不住感慨。
他看向张韬，眼神里充满了钦佩。
角落里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秦晶晶伏案疾书，已经迅速进入了状态。
媛媛仰着小脸，看着爸爸，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和一点点小得意。她脆生生地开口，打破了略显紧绷的气氛。
“爸爸，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一眼就看出那个坏蛋算错了账！”
张韬心头一热，刚才那股子狠戾瞬间被柔情取代。他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
“厉害！我们家媛媛是爸爸的小功臣，比爸爸都厉害！”
“走，爸爸带你去下馆子！今天媛媛立了大功，必须好好奖励！”张韬站起身，牵起女儿的小手。
陈霄浩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张总，这里……”陈霄浩指了指还在角落忙碌的秦晶晶和被看管起来、面如死灰的唐家兵。
“你盯着，账目清算完立刻报警，一分钱都不能少！秦晶晶这边，给她配两个机灵点的人打下手。”张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果决，“我去去就回。”
他现在只想带女儿离开这个地方，吃点热乎的。
父女俩来到附近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饭馆。正是饭点，人声鼎沸，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与刚才办公室的压抑血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韬点了几个媛媛爱吃的菜，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吃得香甜，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然而，吃着吃着，媛媛扒拉米饭的动作慢了下来，小嘴微微撅着，眼神有些飘忽。
张韬立刻察觉到了。
“怎么了媛媛？饭菜不合胃口？”他柔声询问。
媛媛摇摇头，小声嘟囔：“爸爸，我想妈妈了……”